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白髮魔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山坳處人影一閃,玉羅剎一看,卻是一男一女,俗家打扮。看清楚時,原來是白石道人的女兒、女婿——何萼華和李申時。這兩人被白石道人帶上武當山重學武當劍法,小兩口子天天早上都在山腰風景之地習武練劍。

  玉羅剎一見,疾跳上前,何萼華剛轉過身,肩頭被她拍了一下,奇道:「咦,是你!我聽得黃葉師伯嘯聲示警、觀中又是鐘聲長鳴,祗當是什麼強敵來了!」

  玉羅剎道:「你們小兩口子好快活!喂,卓一航在那兒,我要找他!」

  何萼華以前幾乎給他父親迫著嫁卓一航,好在後來知道卓一航情有所鍾,又得姑姑說項,這才不致鑄成怨偶。所以在何萼華心中,對玉羅剎雖無特殊好感,卻也無惡感。聞言心中一動,想道:「在情場之上,我是過來人了。不能和自己意中人結婚,那是畢生遺憾。我的父親好沒來由,強要禁止掌門師兄與她來往。」心中起了同情之念,道:「一航這十多天來,每天絕早都到『石蓮台』練劍。」

  玉羅剎急道:「石蓮台在那兒?」何萼華道:「左面有一個形似蓮花的山峰,有一條瀑布從山峰上倒瀉下來,你見了那條瀑布,就向左斜方走,在瀑布旁邊,有一塊大石,那就是石蓮台了。」

  玉羅剎道聲:「多謝!」依著何萼華所指的方向便跑,這時晨光微曦,曉日方露,林中宿鳥被人聲驚起,紛紛飛出。玉羅剎心道:「我一定要在給觀中眾道士發現之前見著卓一航。」背後傳來了白石道人叫喚女兒的聲音,接著到處是人聲呼喚。玉羅剎仗著絕頂輕功,急急攀登上那形如蓮花的山峰,果然見著一條瀑布。

  瀑布飛珠濺玉,和崖石衝擊,發出轟鳴之聲。玉羅剎無心觀賞,順著瀑布,向左斜方直走,瀑布聲中,恍惚聽到吟哦之聲,玉羅剎心道:「這一定是那個酸丁了。」腳步一緊,片刻到了上面。

  再說卓一航自被白石道人逼迫回山之後,心中鬱鬱,鎮日無歡,幸紫陽道長留有劍譜給他,長日無聊,唯有窮研劍譜以解岑寂。在劍譜中他發現有幾招怪招,武當劍法都是一套套的,獨有這幾招怪招,首尾並不連貫,無法應用。卓一航去問師叔,才知這幾招是達摩劍法中的招數,達摩劍法共一百零八招,原是武當派的鎮山劍法,可是在元代中葉,「達摩一百零八式」的真本忽然不見,於是代代傳下遺言,要後世弟子尋覓此書。同時這一百零八式的真本雖然失踪,但因故老相傳,還大略記得幾個招式。紫陽長老將它錄入劍譜之中,以前也曾對卓一航說過,祗是卓一航不知這幾招便是達摩劍式罷了。

  問明了師叔之後,卓一航心想:師叔們都說這幾招怪招零碎散漫,並不連貫,祗能留給後世弟子做樣本,以備將來尋覓真本之時,可以作為印證,對於實用,卻是毫無幫助。但這套劍法既然是武學中不傳之秘,一招一式,都必定有它的道理,即不能連貫應用,也當有它的威力,我豈能囿於先人之見,置之不理。因此卓一航不理它能否實用,一味苦心研討,每早都到石蓮台練劍。那達摩劍法以靜制動,以氣運力,對內功修練大有幫助,卓一航雖然不明其中妙蒂,但不知不覺之中大有進益。

  這一日早晨,卓一航練劍之後,非但不倦,且覺氣血舒暢,精神飽滿。他昨晚因思念玉羅剎半夜失眠,本以為今日定無精神,誰知練劍之後,精神反而轉好,心中大喜,知道這必是達摩劍法的妙用,於是專心一志,冥思默索其中妙理,連師叔的嘯聲,山頂道觀的鐘磬聲,也聽而不聞了。

  正在出神,忽地有人伸手在他額頭一戳,卓一航倏然跳起,驚喜莫名,做夢也想不到在他面前的竟是朝思夜想的玉羅剎!呆呆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玉羅剎道聲:「你好——」聲音哽咽,說不下去。兩人都有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那石蓮台碩大無朋,一塊大石,明亮如鏡,可容百數十人,玉羅剎偶一低頭,忽見石台上有數行小字,想是卓一航用劍刻出來的。玉羅剎默念下去,原來是一首《雙調·憶江南》的小令,詞道:

  秋夜靜,獨自對殘燈,啼笑非非誰識我,坐行夢夢盡緣君,何所慰消沉。
  風捲雨,雨復捲儂心,心似欲隨風雨去,茫茫大海任浮沉,無愛亦無憎。

  玉羅剎滴下淚來,幽幽問道:「這是你昨晚寫的嗎?」

  卓一航道:「昨晚山中聽雨,睡不著覺,胡亂寫了這麼幾句,叫你見笑。」玉羅剎嘆道:「這是何若!但教你下得決心,又何至消沉如此!」卓一航道:「練姐姐,是我錯了!」玉羅剎輕掠雲鬢,眼睛一亮,一絲笑意,現於眉梢,低聲說道:「過去的不要提了——」卓一航搶著說道:「我已打定主意,今後願隨姐姐浪跡天涯。」玉羅剎道:「真的?」道觀鐘聲,又隨風傳到,卓一航側耳一聽,空谷傳聲,外面還似乎有人在叫喚他的名字。玉羅剎道:「我已見過你的兩位師叔了。」卓一航道:「那兩位?」玉羅剎道:「黃葉道人和白石道人。」

  卓一航眉頭一皺,問道:「你和他們說些什麼?」玉羅剎道:「我說要見你,他們不許。但咱們到底是見著了!」在款款深談之中,兩人的手不知不覺緊握起來。卓一航但覺玉羅剎手心火熱,叫道:「姐姐,這一年來你也苦透了。我,我……」玉羅剎續道:「你的兩個師叔把我當做敵人……」卓一航苦笑道:「他們如此,我也沒法。」道觀鐘聲又起,谷外人聲更近。卓一航霍然驚起,顫聲說道:「一定是我的師叔召集同門,要來對付你了!」

  玉羅剎眼睛溜圓晶亮,定神地看著卓一航,一字一句的問道:「那麼你將如何?是助你的師叔,拿我,還是——」從指尖的顫抖中,玉羅剎感到卓一航內心正在交戰,不覺一陣顫慄,說不下去,祗聽得卓一航道:「我絕不與你為敵。」玉羅剎道,「僅如此嗎?」卓一航道:「我決意不做這撈什子的掌門了。」玉羅剎仍道:「僅如此嗎?」卓一航道:「今日是我的師父五週年忌日。等會師叔到來,我便稟告他們,待祭過師父之後,我便和你一同走下此山。此後地老天荒,咱們再也不分離了!」

  玉羅剎鬆了口氣,臉暈紅潮,半晌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什麼也不怕了。」卓一航道:「不過——」玉羅剎道:「不過什麼?」卓一航道:「不過我幾個師叔的脾氣你也知道。等會你不要和他們動硬的。你看在我的面上,委屈一些。」玉羅剎道:「你要我向他們求情?」卓一航道:「嗯。求情的事不必你說,待我來說。若然他們罵你,你不要馬上頂回去。」

  玉羅剎道:「好,祗要你是真心實意,我便受些委屈,又有何妨?」說話之間,武當派的門人已有一群進了山谷,循著瀑布攀登而上,陡然見著卓一航和玉羅剎並立石台,無不駭異。

  卓一航已下了決心,面色不變,和玉羅剎的手握得更緊,玉羅剎挺胸昂首,望也不望那群道士。這時,她祗覺喜悅充塞心胸,任它外界喧囂,她祗覺這天地之間,祗有卓一航和她而已!

  白石、紅雲二人走在前頭,沉著面色,怒極氣極,到了石蓮台下,高聲叫道:「一航,一航——」

  卓一航應道:「師叔。」白石道人大聲說道:「你身為掌門,觀中鳴鐘報警,你聽不見嗎?」卓一航道:「來了什麼敵人呀?」白石怒道:「你羞也不羞?你這是明知故問。這妖女就是本門公敵,你卻和她廝混。」卓一航道:「她並不是我們的敵人。」白石道:「胡說,她屢次與我們武當派作對,怎麼不是敵人?你是掌門,當著一眾同門,你好意思麼?快把她拿下來。」一航道:「師叔,我有話說!」白石道:「你還說什麼?你要為這妖女背叛本門嗎?何去何從,你馬上抉擇,沒有什麼可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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