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白髮魔女傳 | 上頁 下頁 |
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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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氏面上一紅,「啐」了一口道:「真是狗嘴裏長不出象牙。我是說現在可要比從前操心多了,既要提防東林黨人的攻擊;又要擔心皇帝長大之後,咱們的權位不能久長,聽娉婷說,這小皇帝身子虛弱,祗怕性命不久,若換了新皇帝,咱們的下場如何,還不知道呢!」 魏忠賢大笑道:「現在滿朝文武,不是我的乾兒,便是我的門生,我又掌管東西兩廠,新皇帝又怎麼樣?誰聽話咱們就給誰做皇帝。哈哈,想當日我在鄉下被人罵做流氓『混混』,那些人可料不到我今日做了『九千歲』,哼,不止是『九千歲』,連『萬歲』也在我這個『九千歲』的掌握之中。」 客氏仍是毫無笑容,續道:「而且還要擔心刺客,像今天晚上,連娉婷都給弄傷,真把我嚇死了。不是說笑話,我簡直覺得比起以前在鄉下和你偷情之時,還更擔心害怕!」魏忠賢又是一陣大笑,道:「那麼說來,你當年還是不要進宮做乳母的好,而我,淨了身做太監,那就更冤枉啦!若不是貪圖富貴,咱們在你那癆病鬼丈夫死了之後,可以光明正大住在一塊,多養幾個胖娃娃,俺魏忠賢也不至於斷子絕孫,現在祗有一個賤丫頭,而且還不能叫她知道我是她的生身父親。」 客娉婷一路聽一路發慌,聽到這裏,祗覺手足冰冷,心如刀割,她絕未料到魏忠賢這奸閹竟是她的生身父親,一時間憤怒、羞慚、受侮辱、受損害,種種情緒糾結在一起,那種感覺就如給人吐了一口唾沫在臉上一般,比死還要難受! 客娉婷恨不得有個地洞鑽下去,從此永不見人。她掩著臉孔幾乎哭出聲來。無心再聽,轉身便跑,剛繞過迴廊,忽見一條人影,疾如鷹隼的從琉璃瓦面飛來,客娉婷縮身在盤龍大柱之後,看清楚這人影乃是慕容沖,奇道:「這樣深夜,他還來這裏做什麼?」慕容沖飛身攀上了客氏寢宮外面的大梁,蜷伏不動。客娉婷這時情緒十分激動,也不願現身和慕容沖招呼,繞過迴廊,拐了兩個彎,回到自己房中,就在黑暗之中,坐在床上,癡癡默想。 且說慕容沖在鐵飛龍與玉羅剎走後,撲滅了乳娘府的火,回到房中,摸出鐵飛龍擲他的那柄匕首一看,祗見匕首尖端,穿著一張紙片,上面寫道:「我約你在三日後中午時分,在秘魔巖單打獨鬥,雙方不許邀請幫手助拳,敢來是英雄,不敢來是狗熊!鐵飛龍白。」 慕容沖氣道:「鐵老賊欺我太甚,我勝不了你也不見得會敗在你的手上,怕你什麼?」隨手把紙片一團,丟在地上。 若在平日,慕容沖接到這樣一個勁敵的比武邀帖,必然潛心細想破敵之法。可是今晚他的思想卻被另一件更重大的事情吸引了去,鐵飛龍在青陽宮當眾大罵的聲音:「魏忠賢,你這通番賣國的奸賊!」就像在他心上投下一塊大石,激起了波濤。 「魏忠賢到底是不是通番賣國的漢奸呢?」慕容沖想。他想起了當鐵飛龍大罵之後,魏忠賢暴怒如雷的神情;又想起了平日魏忠賢和應修陽、連城虎等聚談,常常將他撇開的事,愈想愈可疑,心道:「這鐵老賊雖然橫蠻,但在武林中卻是有身份的人物,料他不會胡說亂道。」 慕容沖是甘肅回人,天生神力,後來被西北的獨行大盜焦蠻子收為徒弟,練了鷹爪功和鐵布衫,又到崑崙山定虛大師門下學了七十二路神拳,從此闖蕩江湖,聲名大起。後來神宗開榜招考禁衛軍,他想圖個功名,封妻蔭子,便進京投考,又得人保薦,便在禁衛軍中當上了一名「都指揮」,一做便做了十餘年。 慕容沖武功雖然極高,可是不善巴結,而且他又自恃本領,目空一切,和同僚也不融洽,因此做了十多年的「都指揮」,始終不得升級。直到魏忠賢握權之後,知他武功確是高強,想把他收為己用,於是一升就把他連升三級,不到半年,便做到了東廠的總教頭。慕容沖滿腦子富貴功名之念,得魏忠賢一手提拔,當然感激。可是他也還有幾分梗直,對魏忠賢的殘害忠賢,有時也會反感。但雖然如此,他求富貴功名之念,壓倒了那一點善良正直之心,於是不自覺的被魏忠賢利用,做了他的走狗。 可是今夜,當慕容沖想起了魏忠賢確有私通滿洲的嫌疑時,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緒的波動了。他想:「若然魏忠賢真是漢奸的話,豈不連累我也蒙了惡名?」要知慕容沖素以英雄自命,雖然其實他不過是權門鷹犬,但自己卻不自知。這時他一想再想,苦悶非常。想離開魏忠賢又捨不得目前地位,若不離開,又怕魏忠賢真是漢奸。 想了許久,聽得敲了四更,他忽然想起了一個念頭:何不自己去查個水落石出。於是他先到魏忠賢的青陽宮,再到客氏的乳娘府。 魏忠賢和客氏的談話還在繼續,慕容沖伏在外面大梁置耳細聽。祗聽得魏忠賢笑道:「娉婷想些什麼,我也懶得再管她了。」客氏道:「呸,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管麼?」慕容沖吃了一驚,心想:原來那小丫頭竟是他的女兒! 魏忠賢道:「不是不管,你不見我很疼她麼?是管不了,不好管。她每次見我都不喜歡和我說話,我怎麼能跟她談心。」客氏默然不語,久久方道:「你說,要不要告訴她生身之父是誰?」魏忠賢忙搖手道:「千萬別說。」 過了一陣,魏忠賢又道:「你擔心萬一將來新皇帝即位,會對咱們不利,我看,你這擔心大可不必。」客氏道:「為什麼?你還是恃著滿朝文武,不是你的乾兒便是你的門生嗎?可是你這些乾兒門生,都是些趨炎附勢之輩,冰山欲倒之時,你怕他們不另找靠山麼?」 魏忠賢乾笑兩聲,道:「這個,也在我意料之中,可是,娘子,你有所不知。」客氏道:「什麼?」魏忠賢道:「祗怕等不到新君即位,滿洲韃子,便要打進關了。」客氏道:「那豈不更糟!」魏忠賢答道:「那有什麼可怕?滿洲得了天下,咱們的富貴更可保持!」 客氏叫道:「什麼?你私通滿洲嗎?」魏忠賢道:「小聲一點。俗語云: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內有盜寇紛起,外有強敵窺伺。不亡於寇,便亡於敵,總之,明室的江山是不能長久的了。與其亡於流寇,不如亡於滿洲,亡於流寇,咱們死無葬身之地;亡於滿洲,咱們最不濟還有口飯吃。你說吧,我說的有沒有道理?」客氏沉思良久,嘆口氣道:「你的聰明計智,一向在我之上,不過,我總不願你背上通番賣國的惡名。呀,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主意了!」 「我也沒有主意了!」慕容沖聽到這兒,祗感到一陣混亂迷茫,幾乎跌下大梁,想道:「他果真是通番賣國,這可怎麼好呢?若背叛他吧,他是一手提拔自己的恩人!順從他吧,事情敗露,必然為人唾罵,那時就真的不是英雄而是狗熊了!」聽得魏忠賢向客氏告辭,慕容沖急忙飄身先出。 掠過兩重瓦面,忽聽得下面有低低啜泣之聲。慕容沖道:「咦,這不是客娉婷嗎?她怎麼現在未睡?」想起她今晚所受「劍傷」的可疑痕跡,不覺停下步來。 正是:緊要關頭臨考驗,各懷心事口難言。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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