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白髮魔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〇四


  在玉羅剎耳邊說了幾句,玉羅剎笑道:「好,就這樣辦吧,你真是我的好妹妹。」在她額上輕輕親了一下,立刻穿窗飛出。客娉婷衝口叫了一句「姐姐」,正自不好意思,忽聽玉羅剎也稱她「妹妹」,還親了她一下,心中甜絲絲的,什麼也願替玉羅剎做,自己也莫名其妙,為什麼玉羅剎對她的吸引力如此之大。

  再說鐵飛龍苦鬥四名高手,初時還能以掌力自保,漸漸力竭筋疲,險招屢見,玉羅剎仍不見來。心道:不道我今日斃命於此,我死也得把那奸閹的陰謀揭露!這時慕容沖看看便將得手,心中大喜,劈面一拳,將鐵飛龍的招數引開,左手駢指照他的脅下關元穴一點,忽聽得鐵飛龍大叫道:「魏忠賢通番賣國,萬死不足以蔽其辜,你們為虎作倀,將來也難逃公道!」慕容沖驀吃一驚,手指斜斜往外一滑。魏忠賢大怒喝道:「賊子胡說,把他擊殺了吧!」

  慕容沖略一猶疑,忽聽得有人叫道:「火,火!」魏忠賢吃了一驚,叫道:「快出去看,是那裏起火?」話聲未停,忽地一聲慘厲的叫喊掠過夜空:「救命呀,救命!」魏忠賢心驚膽戰,這正是客娉婷的呼救之聲。近門口瞭望的衛士報道,「奉聖夫人宮中起火!」

  緊接著客娉婷淒厲的叫聲之後,外面又傳來一聲長笑,接著是四面屋瓦拋擲之聲,石浩站在魏忠賢之後,頓時面色灰白,慘無人色,顫聲叫道:「是、是玉……玉……玉羅剎!」

  玉羅剎曾兩次大鬧皇宮,魏忠賢深知她的厲害,而且聽外面聲響,似乎來的還不止一人,嚇得連忙叫道:「快分出人去救奉聖夫人!」

  這些都是客娉婷與玉羅剎的故弄玄虛。客娉婷自己放火,自己叫喊,裝作給人追殺的樣子;而玉羅剎則仗著絕妙的輕功,在琉璃瓦上,東擲一片屋瓦,西拋一個磚頭,聽起來就好似四面都有敵人。魏忠賢所住的青陽宮和客氏所住的乳娘府相距甚近,火光融融,觸目驚心,更加上客娉婷高叫救命之聲,和玉羅剎滿含殺氣的笑聲,雜成一片,更加強了恐怖的氣氛。圍堵鐵飛龍的樁頭衛士,已有一半衝出門去。慕容沖虛晃一拳,也奔出門外。

  鐵飛龍精神大振,呼呼兩掌,把連城虎與另一高手迫開,驟然拔出一根匕首,向慕容沖背心一擲,高叫道:「慕容賊子,接這個!」慕容沖頭也不回,反手一捉,將匕首接著,正想還擲,忽聽得鐵飛龍又叫道:「你好好看清楚了!」慕容沖心念一動,隨手將匕首放入暗器囊中,縱身出門,直奔客氏的乳娘府。

  魏忠賢又叫道:「連城虎,你們將這老兒亂刀斬死算了。」剩下的一小半衛士,刀槍紛舉,四面戮來,鐵飛龍一聲大喝,疾的抓著一名衛士後心,向外便摔,那衛士龐大的身軀從刀槍林立的上空飛過,眾人發一聲喊,急急閃開,鐵飛龍哈哈大笑,依法炮製,連擲三名樁頭,連城虎大怒,雙鉤急斫,驀地裏一聲長笑,玉羅剎突然從琉璃瓦面跳了下來,在半空連人帶劍轉了個大圓圈,宛如一團銀色的光環,從空飛降,搶過來的幾名樁頭衛士,給劍光一蕩,手斷足折,紛紛閃讓!

  魏忠賢大吃一驚,石浩叫道:「不好,快躲!」魏忠賢躲進暗室,石浩急忙也跟了進去。這樣一來,圍攻鐵飛龍的雖然還有十餘廿人,已都折了銳氣。玉羅剎展開獨門劍法,招招快,招招辣,閃電驚飆,恰如彩蝶穿花,左一劍,右一劍,劍尖所刺,都是敵人的關節要害,霎忽之間,已有五六名衛士中劍倒地,聲聲慘號,玉羅剎喝道:「擋我者死,讓我者生!」長笑聲中,衝開了一條血路,殺入重圍。

  這一來,連城虎與應修陽新招請來的兩名高手也有點慌了!玉羅剎挺劍猛撲,一招「玉女穿針」,疾刺連城虎後背的「魂門穴」,連城虎雙鉤一剪,鐵飛龍忽然大喝一聲,劈手把鉤奪過,一鉤鉤去,祗聽得「嗤」的一聲,將連城虎衣襟撕下一大塊!但連城虎也逃出去了。

  高手遁逃,眾衛士無心戀戰,玉羅剎運劍如風,直殺出去,鐵飛龍拳打掌劈,猶如巨斧鐵錘,更是銳不可當,衛士們那裏敢追。玉羅剎熟悉宮中道路,片刻之後已帶了鐵飛龍闖出了神武門,翻過景山去了。

  再說慕容沖等趕去救人,祗見客娉婷披頭散髮,左肩染血,慕容沖大吃一驚,卻不見敵人,客娉婷道:「刺客已經走了,我給那女魔頭刺了一劍,幸好受傷不重,救火要緊!」慕容沖一看,心裏起疑,暗想道:「玉羅剎劍法何等厲害,一出手便是刺入關節穴道,難道她對這小丫頭卻手下留情麼?」

  火勢不大,人多手眾,不用多久,便把火撲滅,客氏把女兒拉入房去換衣服,裹傷口,將玉羅剎咒罵不休,客娉婷卻暗暗好笑。這劍傷是她自己刺的,不過將皮膚割開了一條裂口而已,連骨頭都沒有觸著,根本算不了什麼。

  鬧了半夜,神武門的守衛報道刺客已經逃去,魏忠賢這才吁了口氣,吩咐手下輪班看守,不得放鬆,自己卻悄悄去乳娘府中探望客氏。

  這時客娉婷已換了衣服,躺在床上假寢,玉羅剎的話一直在她心上翻騰,忽聽得母親和魏忠賢的腳步聲到了門外,客娉婷的心卜卜亂跳,想道:「我應不應聽玉羅剎的話,將他刺殺呢?」

  房中火光一亮,客娉婷感覺到魏忠賢正彎下頭來看她。客娉婷想道:「我現在祗要略一動手,就可將他殺掉,可是母親在這兒,我怎可令她見著鮮血淋漓!」

  客氏低聲喚道:「婷兒!」客娉婷假裝熟睡,動也不動。客氏道:「嗯,她睡著啦!」魏忠賢道:「她的傷厲害嗎?」客氏道:「幸而還不緊要。」魏忠賢道:「嗯,她也可憐,咱們把她接到宮內,原是想讓她享福,今夜反而累了她替我受傷了。」

  客氏道:「什麼?替你受傷?」魏忠賢道:「你不知道嗎?那些刺客本來是想刺殺我的。」客娉婷身軀微微顫動,魏忠賢輕聲說道:「咱們不要在這兒談啦,提防把她吵醒。」攜著客氏的手,輕輕走了出去,又輕輕把門關上。

  客娉婷聽在耳內,不覺疑團大起,想道:「為什麼魏忠賢對我這樣好?好像把我當成女兒一般?就算他和母親要好,也不必對我這樣好?聽說他對東林黨人非常毒辣,但卻又對我這樣慈祥?這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呢?……」

  以往,客娉婷因為憎厭魏忠賢,每逢他來找母親談話時,她總是避開,壓根兒沒有起過偷聽的念頭。可是今晚玉羅剎的話引起了她心裏的波瀾,魏忠賢的態度又引起了她的疑惑,於是她悄悄的披衣起床,循著魏忠賢和母親的腳步聲,跟踪偷聽。

  密室中燭光搖曳,客娉婷偷偷用口水濕了窗紙,偷看進去,祗見魏忠賢的手搭在母親肩上,形狀十分親暱,客娉婷皺了眉頭,祗聽得魏忠賢道:「再過幾天便是婷兒二十歲的生日了,是嗎?」客氏道:「是呀,我以為你忘記了,還算你有點良心。」

  客娉婷的心卜通一跳,想道:「咦,他怎麼知道我的生日?」祗聽得魏忠賢又道:「自從把她接到皇宮之後,她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總是鬱鬱不樂。為了什麼,你有問過她嗎?是不是年紀大了,想要女婿了。她不願做皇上的妃子也不緊要,朝中文武大臣,皇孫公子,祗要她歡喜就成。」

  客氏噗嗤一笑,忽而又嘆了口氣,唉聲說道:「是想女婿倒好辦了,她才不想要女婿呢。我也不知道她為了什麼不樂,小時候蹦蹦跳跳頑皮透頂的孩子,現在你想逗她多說兩句話也難,每逢和她談話,她不是說想回去以前的老家,就是說想去找師父。真把我氣壞了。」

  魏忠賢嘆了口氣,道:「這丫頭難道是天生的賤命?」客氏幽幽說道:「你不要這樣說。其實以前在鄉下的日子雖然苦些,也有它的好處。」魏忠賢淡淡一笑。客氏續道:「想起以前,咱們在鄉下何等風流快活!」魏忠賢笑道:「你現在何嘗不風流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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