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白髮魔女傳 | 上頁 下頁 |
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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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熊廷弼罷了遼東經略之後,繼任的袁應泰不是將才,滿洲軍統帥努爾哈赤自統大軍,水陸俱進,一戰攻下瀋陽,再戰又攻下遼陽,袁應泰手下的兩員大將賀世賢、尤世功被金兵(其時滿洲尚未建「大清」國號,努爾哈赤自稱「大汗」,國號「金」,至皇太極始稱帝。)亂箭射死,袁應泰在遼陽城東北的鎮遠樓督戰,城破之後,舉火焚樓自殺。明朝邊防大軍,傷亡八九,潰不成軍。於是河東之三河堡等五十寨,古城、草河、新甸、寬甸、大甸,永甸、鳳凰、海州、耀州、益州、蓋州、復州、全州等大小七十餘城,全被滿州軍攻佔,遼河以東,遂無完土! 經此一場大敗,明廷大震。朱由校想起了父皇之言,頓下決心,把以前彈劾熊廷弼的大臣盡都貶謫,派專使捧詔到湖北江夏,請熊廷弼復出,重任經略,復賜尚方寶劍。可是話雖如此,實權仍不在熊廷弼手中。本來按朝廷制度,遼東經略節制三方。所謂「三方」乃是(一)廣寧巡撫,統率陸軍。(二)天津巡撫,(三)登萊巡撫。這兩個巡撫分統水師,而遼東經略則駐山海關,居中節制。熊廷弼建議以廣寧的陸軍制敵全力,而以天津、登萊的水師分擾「遼東半島」,這便是明清戰史上有名的「三方佈置策」。 卓一航頗知兵法,聽岳鳴珂談到熊廷弼所定的「三方佈置策」後,道:「熊經略確是大將之才,這戰略攻守兼備,定得不錯呀!」岳鳴珂道:「戰略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了好的戰略,卻無可調之兵,其實也不是無可調之兵,而是有不聽調之將,以至三方佈置之策,祗成了一紙空文。」 卓一航駭道:「熊經略剛強決斷,怎麼有不聽調之將?」岳鳴珂在他耳邊輕嘆道:「以前的宰相方從哲被罷後,換來了一個葉向高做宰相,換來換去,都是和魏忠賢一鼻孔出氣的人。在遼東經略節制下的三個巡撫之中,廣寧巡撫王化貞兵力最厚,偏偏他就是葉向高的門生,不肯聽熊廷弼的調遣。熊經略要集兵廣寧,他卻要分兵駐守。熊經略以前所建的軍隊在袁應泰統率下,經遼沈兩戰,差不多全犧牲了。熊經略捧尚方寶劍出關,祗招募得義軍數千,而王化貞卻擁兵十餘萬。熊經略空有『經略』之名,實權反不及王化貞遠甚。經撫不和,兩人都拜摺上朝,宰相葉向高袒護王化貞,操縱『廷議』,竟然下令王化貞不必受熊廷弼節制。於是事情越弄越糟。」 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麼遼東的危局是無可挽回的了。我兄不在熊經略左右,一人回到關內,卻是為何?」 卓一航問了這幾句話後,久久不見岳鳴珂回答,但覺面上冰涼一片,原來是岳鳴珂的淚水,卓一航道:「怎麼啦?」岳鳴珂強止悲傷,繼續說道:「你且聽我細說下去。熊經略雖然手上無兵,可是一到了遼東,還打了兩次勝仗。可恨王化貞既不知兵,卻又輕敵,滿洲軍察知他們二人不和,努兒哈赤復率大軍渡過遼河,王化貞分兵各地,竟被各個擊破。這一仗比遼沈之敗更慘,王化貞全軍覆沒,還是靠熊經略親率的五千親兵,才把他掩護進關,遼河以西全歸敵有,連廣寧也失陷了!熊經略和王化貞回到關內,立被朝廷逮捕。魏忠賢和葉向高唆使朝中黨羽,聯章彈劾,由校不知邊情,竟然處熊經略戰敗失守之罪。」 卓一航駭道:「結果如何?」面上又是一片冰涼。岳鳴珂道:「可憐熊經略就這樣不明不白冤枉死了。」卓一航嘴巴一張,幾乎失聲。岳鳴珂急忙把他的嘴巴掩住,卓一航的淚水也滴了出來。 岳鳴珂道:「熊經略是去冬歸天的。由校真狠心,聽葉向高之議,把遼東大敗之責全推在熊經略頭上。結果熊經略被斫了頭,還要傳首九邊!死無完屍,復受戰敗的恥辱罪名,真是人間慘事,莫過於此!而那個王化貞卻反而被判輕罪,祗是削職了事。」說到此處,卓一航再也忍受不住,哽咽有聲。隔壁的白石道人又叫道:「一航,你怎麼還未睡嗎?」 卓一航故作夢魘之狀,掙扎一陣,把腳頓得床板格格作響,過了一陣,才道:「嗯,我夢見師父。」白石道:「不必胡思亂想,明早還要趕路。」卓一航應了一聲,貼在岳鳴珂耳邊說道:「不要理他,你再說下去。你武功卓絕,怎麼會受傷了?」 岳鳴珂道:「熊經略在死之後,魏忠賢派人拿我。我灰心已極,想逃往天山。昨日途中,和慕容沖他們遭遇,激戰半日,我打死了四個錦衣衛士,僥倖逃了出來。可是慕容沖那廝也真厲害,緊追不捨,我逃到廣元,他們也到廣元,我趁著天黑,繞了幾個圈子,這才逃到這裏。嗯,你的師叔是接你回去掌門麼?」卓一航道:「他們鋪張其事,鬧得遐邇皆知,我真不好意思。」 岳鳴珂忽從懷中摸出一本書來,塞給卓一航道:「你替我保管這一本書,若然以後再有熊經略這樣有膽有識的邊關大將,你就設法把這本書獻給他。嗯,祗怕以後沒這樣的人了。」 卓一航道:「什麼書?」岳鳴珂道:「熊經略在家三年,著了一本書,名為『遼東傳』,將遼東的戰略要塞,敵人的虛實強弱,各次用兵的得失,全寫在裏面。是瞭解敵情,專門對付滿洲的一本書。魏忠賢派人拿我,祗恐多半是為了這一本書。你是武當掌門,收藏這一本書那是最妥當不過。」卓一航將書塞入懷中。忽聽得外面似有聲響,過了一陣,祗聽得大師兄虞新城叫道:「白石師叔,外面有人拜訪你老。」 卓一航豎耳細聽,聽得白石道人的腳步聲已出到外面,岳鳴珂道:「我走了吧!祗恐來的乃是追兵。」卓一航道:「咱們有難同當。若是追兵,你更不應孤身逃出。」 且說白石道人開了觀門,祗見慕容沖和金獨異叔侄站在外面,後面一片黑壓壓的,大約還有數十人之多。白石道人大吃一驚。慕容沖笑道:「幸會,幸會。咱們以前雖有點小小的過節,那是你誤捲入去,咱們彼此明白。那點過節,揭過便算,不必再提。祗是今晚你們道觀之中藏有欽犯,這卻不是小事了。你想自身清白,請把欽犯交給我們。」 白石道人詫道:「什麼欽犯?」慕容沖道:「就是岳鳴珂那個小子。」白石怒道:「我豈會庇護那個小子?」 慕容沖道:「既然如此,那就最好不過,我們也不必入觀內動手了,你把他縛出來吧!」白石道:「我整晚都在觀中,未曾外出,他來了我豈有不知之理?這道觀中是我武當派的弟子,那有什麼岳鳴珂在內!」金獨異道:「白石道人,不是我小覷你,有本事高的夜行人來,不見得你就知道。岳鳴珂和你們所接的掌門人正是至交好友,這誰不知道?」 白石道人心高氣傲,那禁得他這一激,漲紅了面,氣呼呼的道:「好,你們進來搜,若搜不出來,你得給我叩三個響頭!」把觀門大開,慕容沖等一湧而入!觀內的武當弟子全都驚起,紅雲道人也迎了出來,慕容沖在觀外佈滿衛士,在觀內各處也派人監守,然後問道:「請問貴派掌門卓一航住在那一間房?」白石道人一瞧,十二弟子全都在此,祗有卓一航不見出來,心中忐忑。但一想卓一航是自己鄰房,有人偷進他的房間,自己豈有不知之理。便道:「我引你去。你可要遵守武林規矩。」慕容沖笑道:「這個自然,對你們貴派掌門,我豈敢稍存不敬之念。」白石道人帶他們到了卓一航門外,敲門道:「一航,開門!」 過了一陣,卓一航「咿呀」一聲把房門緩緩打開,態度從容,立在房中,道:「你們來做什麼?」金獨異跨入房中,四處張望,那有岳鳴珂的影子,金千巖揭開帳子,查看床底,也沒人影。卓一航厲聲斥道:「我武當派乃武林領袖,豈容人這樣無禮!」他這話存心挑起師叔師兄的怒火。白石道人心中喜道:「一航這孩子果然不錯,像個掌門人的樣子!我可得給他撐腰。」也跟著喝道:「金老怪,你若不向我們掌門賠禮,休想出此觀門!」金獨異一聲冷笑,便想與白石交手。 慕容沖把他拉著,忽道:「隔鄰是誰的房間?」白石道人更氣,怒道:「是我的房間,怎麼樣?」慕容沖笑道:「你不招呼我們進去坐坐嗎?到了你的房間再給你賠禮也還不遲。卓兄雖是掌門,但到底是你小輩,要賠禮也該向你賠禮呀!」話語冷嘲熱諷,白石道人越發大怒,跳了出來,一掌擊開自己的房門,大聲叫道:「你來——」「看」字未曾說出,已是目瞪口呆,岳鳴珂竟然坐在自己床上! 原來白石道人一出,岳鳴珂與卓一航已想好計策,岳鳴珂立即過去,有心把白石道人捲入漩渦。 金獨異嘻嘻冷笑,慕容沖搶了進來,劈面一拳,岳鳴珂一撲下床,劍鋒橫削,兩人交手,頓時桌倒床坍,在房間裏乒乒乓乓打得震天價響! 白石道人做聲不得,金獨異一抓抓來,卓一航拔劍擋住,大聲喝道:「師叔,是他們無禮在先,而且岳兄也是咱們武當派的朋友,豈可隨便任他捕人!」金獨異喝道:「武當派又怎樣,包庇欽犯,這罪名你們可兜不了!」卓一航高聲說道:「師叔,別信他們鬼話,他們是矯傳聖旨,圖報私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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