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白髮魔女傳 | 上頁 下頁 |
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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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唐努見玉羅剎與李自成並馬馳入林中,大為不解,問鐵珊瑚道:「他們幹什麼?」鐵珊瑚也不知道,道:「也許是處置那些叛軍吧。」群盜首領散在四圍虎視眈眈,鐵珊瑚頗覺不安。唐努把兩個隨從的屍體尋回,當場火化,按照他們的風俗,火化之後,收骨回鄉。鐵珊瑚見他目中有淚,想是心中頗為悲憤,鐵珊瑚外表倔強,心頗慈悲。心想:這幾個人萬里遠來,身死異鄉,父母都不知道,這才真是不值呢。見玉羅剎與那少年將軍並馬馳回,心中忐忑不安。李自成回到場中,跳下馬與陝北群盜商議,玉羅剎直向唐努走去。鐵珊瑚睜大了眼,祗見玉羅剎與唐努低聲說話,過了一會,忽見唐努伏在地上,吻玉羅剎踏過的泥土。鐵珊瑚隨父親到過西北,知道這是他們最尊敬的禮節。這才鬆了口氣,心中奇道:玉羅剎殺人如草,強盜搶來的她都要分一份,怎麼到手的珠寶也放過了? 唐努一點不知玉羅剎曾動過他的主意,感她救命之恩,用他們族中最尊崇的禮節向玉羅剎叩謝,並道:「若你有一日到天山南北,可一定要來看我啊。」玉羅剎平生從未試過內怍,這時卻不覺有了愧意。當下把李自成的話轉達,唐努道:「原來如此,中國如此廣大,自然好人壞人都有,叛軍之事,不必提了。」和玉羅剎一同過去拜謝李自成。李自成已和陝北群盜商議妥當。立刻派高迎祥手下得力的頭目高傑和自己的堂侄李過,送他回鄉。 鐵珊瑚料不到事情如此解決。玉羅剎道:「瑚妹,爹尋得你急呢,可是現在兵荒馬亂,也不知他走在何方?你和我一道到川西去吧,我可要請你做女強盜啦,哈哈!」鐵珊瑚因岳鳴珂拒婚之事,心中頗有芥蒂,遲遲不答。玉羅剎測知其意,笑道:「那姓岳的小子,我以前以為他人品不好,其實也還不錯。」將岳鳴珂借她手套,暗助她打敗紅花鬼母的事說了。鐵珊瑚又歡喜又悲傷,歡喜的是玉羅剎對岳鳴珂的誤解漸消;悲傷的是岳鳴珂辜負了她的心意。聽了玉羅剎的話後,良久,良久,才道出一句話道:「他好不好與我何干?」 玉羅剎聽她語氣,知她實是想念情郎。反激她道:「天下臭男子多著呢!沒有他們,咱們難道就不成嗎?你和我去佔山為王,我們高興誰就把誰擄上山去,哭哭啼啼的是膿包!」鐵珊瑚「呸」了一聲,道:「沒你那樣厚臉皮。」又道:「誰哭哭啼啼了?做女強盜便做女強盜,難道我不敢跟你麼?」玉羅剎正要她說這句話,免得她獨自在江湖浪蕩,暗地傷心。 再說李自成把事情辦妥,送走了唐努之後,和玉羅剎道別,玉羅剎道:「你剛才說要打下鄜縣之後,便全師撤退,你們要撤到那裏?」李自成道:「陝西居天下之脊,四川是天府糧倉,欲成大事,這兩省放棄不得。陝西連年饑荒,百姓流亡道路,待時機成熟,不難聚眾百萬,出漢中而據巴蜀,聚兵聚糧,然後再出潼關而爭豫楚,揮鞭北上,扼有中原。形勢如此,所以我打算在川陝邊區建立基業。秦嶺連綿八百餘里,即便封山開荒也可養兵,我是準備撤退到秦嶺去,養精蓄銳,乘機待時。你意如何?」玉羅剎笑道:「我可沒有做女皇帝的雄心,我尋到部眾之後,做山大王去。」兩人一笑道別,李自成押了雲燕平當晚就去賺城,攻打鄜縣,按下不表。 且說玉羅剎和鐵珊瑚尋到川西,果然尋到了部眾,鐵珊瑚和玉羅剎相處日久,知她性情直爽,當日弄糟婚事,乃是她無心之失,也便不再介懷,對玉羅剎如同對姐姐一般。 其時川陝軍事頻仍,李自成進了秦嶺,張獻忠被驅入湖北,流竄江淮。玉羅剎帶了幾百女兵,尋到了廣元七十里外的明月峽作為山寨,安居下來。這明月峽是四川著名的天險之一,山上無路可通,祗有山民用木板和木樁搭成的幾乎是凌空的羊腸小道,上面是山,下面是嘉陵江,明月峽是兩峰夾峙的山谷。有無名氏詩云:「天險明月峽,斷壁高接天;飛鳥難飛過,猴子鎖眉尖;低頭望山谷,白雲腳下懸。」形勢險要,於此可見。玉羅剎部下女兵,個個身輕如燕,在明月峽安營,出入要比粗漢方便得多,官軍也不易進襲。 可是明月峽地方雖好,卻幾與外間隔絕,一住住了三年,還是探不到鐵飛龍消息。這三年間,玉羅剎聽得道路傳聞,說是熊廷弼再被起用,督師邊關,也不知是真是假。鐵珊瑚掛念岳鳴珂,也無可奈何。 過了三年,這時已是天啟四年(「天啟」是由校年號),川陝的官軍漸撤,成為小安局面。可是這年春天,廣元又鬧起饑荒,廣元本是產米之區,但官府橫徵暴斂,地租又重,年成好時,農民尚可溫飽,年成不好,饑荒立至。廣元上一年失收,這一年青黃不接之際,饑民遂鬧出事來。嘯聚四郊,準備入城搶糧。 廣元縣的居民準備搶糧,派人和玉羅剎互通聲氣,玉羅剎答允幫助他們,派女兵頭目喬裝入城打探消息。晚上回來,女頭目說了正事之後,道:「今天路上可熱鬧呢,有人說是道士迎親。」玉羅剎道:「胡說,那有道士迎親的道理。」那女頭目道:「我何嘗不知道道士不能迎親,不過看起來卻真像迎親的樣子,怪不得老鄉那麼說。」玉羅剎笑問道:「是怎麼個模樣呀?」 那女頭目道:「聽居民說,今天有一對對的道士乘馬西走,大約每隔半個時辰便是一對。我祗瞧見一對,可神氣哩,身披大紅道袍,神色凜然,就像做法事一般。居民說,起頭那一對,還捧著一個紅包袱,高舉過頭,就像迎親時,男家先遣人捧拜帖到女家一樣。每一對馬兒的毛色也是相同。就差沒有吹鼓手,要不然更像迎親了。」玉羅剎眼珠一轉,猛然想起一事,道:「嗯,時光真快,是三年了!」 女頭目莫名所以,鐵珊瑚在旁問道:「姐姐,你無端端感喟什麼。」玉羅剎微微一笑,道:「沒有什麼。」那女頭目搭訕笑道:「寨主你說像不像迎親?啊,聽居民說,除了道士,也還有俗人呢。但道士多是老頭,俗人則全是壯漢,一對對精神赳赳,同樣披著紅衣。有孩子逗他們說話,他們連眉毛也不笑一下。」玉羅剎笑道:「這不是道士迎親,是武當派接他們的掌門來了。武當派最重這套儀節,以前他們到珊瑚妹妹家中尋掌門人時,也是一對對的來呢。」 鐵珊瑚道:「嗯,那麼卓一航又要到武當山受罪了。他那幾個師叔真討厭,尤其是白石道人。姐姐,他們迎親,我們搶親。」玉羅剎「啐」道:「胡說。」鐵珊瑚道:「你不是說過嗎?你喜歡誰就要擄誰,為什麼現在又怕羞了?」玉羅剎道:「哼,你這小妮子好壞。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事嗎?卓一航和岳鳴珂乃是至交好友,你不過是想從卓一航口中知道岳鳴珂的消息罷了。」鐵珊瑚心事給她說中,漲紅了臉作狀打她。玉羅剎笑道:「不過咱們就是要搶親,也得待一月之後,新郎現在還未迎來呢!」鐵珊瑚手指在臉上一刮,道:「厚臉皮!」玉羅剎一笑作罷。 過了幾天,饑民在縣裏鬧事,大戶和縣官慌了,一面開倉賑濟,一面派人到省裏請軍隊來,賑濟之糧有限,每個饑民每天祗能領兩碗薄粥,可是老百姓也真「純良」,有兩碗粥吊命,他們便已「安分」。他們那知縣官大戶是耍兩面手法,在兵力不夠之時,便用最低的代價來懷柔他們,省裏的軍隊一來,他們連兩碗薄粥也不肯施捨了。軍隊當天來,他們當天就施行「彈壓」,把幾個敢於鼓噪的饑民殺了。這一來饑民大憤,又派人請玉羅剎幫他們搶糧。玉羅剎打聽得縣中的軍隊約有二千,立刻答應,和饑民約定,晚間攻城。 恰恰就在這一天,武當派迎接掌門的隊伍已經從陝西回來,到了廣元。 卓一航本來不想做武當掌門,可是三年之期已滿,無可再推。黃葉道人派了紅雲道人和白石道人率十二名大弟子來接,卓一航無可奈何,祗好在師叔同門催促之下登程,取道四川,入湖北,回武當山。 這日到了廣元,祗見城中刁斗森嚴,兵士巡邏街頭,氣氛蕭索。問起來才知是「饑民鬧事」。卓一航心中嘆道:「外有寇患,內有流亡。這大明江山是不穩了。」武當派在各地都有弟子。廣元城內有一座清虛觀便是武當派的人住持,白石道人等進城之後,清虛觀的住持便把他們接到觀內。 卓一航並不知道玉羅剎就在附近山頭落草,這一晚月暗星微,是山城春夜的陰沉天氣,卓一航輾轉反側,中夜未眠。忽聽得窗外有人輕輕敲了一下,卓一航以為是白石道人,推開窗門,一個黑衣漢子倏然跳了進來,衣裳破裂,面有血污,在微弱的菜油燈下,顯得十分可怕,卓一航吃了一驚,那人道:「卓兄噤聲。」卓一航瞧清楚了,這人竟然是岳鳴珂。 卓一航小聲問道:「你怎麼啦?」岳鳴珂一口把油燈吹滅。隔室的白石道人問道:「一航,你還未睡嗎?」岳鳴珂搖了搖頭,用手指著自己,又擺了擺手,示意卓一航不要說是他到來。卓一航道:「睡啦,我起來喝杯茶。師叔,你老人家也安歇吧。」說完之後,把口貼在岳鳴珂耳根說道:「我這師叔真討厭!」和岳鳴珂躡手躡腳,脫了鞋子,躺到床上,兩人共一個枕頭,貼著耳邊說話。岳鳴珂說出一段驚心動魄的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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