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白髮魔女傳 | 上頁 下頁
六〇


  玉羅剎笑道:「我和白石道人比劍是比定的了,白石道人武功雖非登峰造極,但也還可以做做對手。你叫我不要和他比劍,除非你另外找一個可以做我對手的來比。天下事最痛快的莫如找到對手比武,你叫我不比,那怎麼成!」龍達三道聲苦也,繃緊了面,說不出話。玉羅剎道:「怎麼,你幫不幫忙?天就快亮,我還要趕回去呢!」龍達三道:「我這條命也是你爹爹救的,他有命令,我怎敢不遵?不過我想先見他一面。白石道人劍法天下獨步,我和他一鬥,準死無疑。我要請你爹爹代我照顧遺孤。」

  在龍達三心中,以為玉羅剎定是要自己去助拳的了,所以想先見鐵飛龍,表達苦衷。玉羅剎哈哈大笑,笑到眼淚都掉下來。龍達三愕然不解,心中煩惱之極。玉羅剎大笑一陣,這才說道:「說了半天,原來你是以為我要找你助拳。白石道人算得了什麼,何必你來相助。再厲害的對頭我們父女也不怯懼,何況於他!」

  龍達三鬆了口氣,道:「那麼女俠有何事吩咐?」玉羅剎道:「我們找你為的不是要對付白石道人,而是要對付紅花鬼母。」龍達三又大吃一驚,道:「紅花鬼母公孫大娘還在世上麼?」心雖懼怕,但卻不像剛才那樣惶恐。玉羅剎故意笑道:「怎麼,你不敢跟她動手嗎?」這回輪到龍達三大笑了,龍達三大笑說道:「我若怕死,也不敢幹保鏢這一行了。你要鬥紅花鬼母,我萬死不辭!」玉羅剎好生奇怪,心道:紅花鬼母比白石道人厲害得多。你不敢鬥白石道人,反而敢鬥紅花鬼母,真不知是什麼理由。但她見龍達三願意慷慨赴難,把先前輕視他的心減了不少。

  龍達三道:「是不是現在就去?」玉羅剎一笑說道:「不是要你助拳。」把所求的事說了出來。龍達三道:「護心銅鏡,鏢局裏有的是,祗是那藥方開了這麼多藥,能否配齊,卻是難保。好,你在這裏稍坐,我馬上叫人給你去配。」

  玉羅剎在鏢局中坐候,看看天色大白,紅日東昇,又過了一會,太陽已照進窗來。玉羅剎道:「怎麼還不回來?」龍達三道:「幾十味藥,一時未必配得齊全。」再過了一頓飯時間,配藥的人回到鏢局。玉羅剎看看天色,道:「還好,沒有耽擱時候。」配藥的夥計道:「二十五味藥,除了熊膽缺貨,其他都配齊了。」玉羅剎道:「缺一味不緊要吧?」龍達三一皺眉頭,道:「熊膽乃是主藥,不能缺少。熊膽雖然名貴,卻也不是稀罕之物,市上怎會缺?」夥計道,「聽說這兩天宮中內監大事搜購,藥店裏的熊膽全叫他們買去了。」玉羅剎恨恨說道:「若非我要趕著等用,我便到官中偷它出來。」

  龍達三沉吟良久,忽道:「有一個地方也許會有。」玉羅剎道:「什麼地方,我們馬上就去。」龍達三道:「熊膽以關外出產的最好,邊關將帥必定備有。」玉羅剎道:「那麼熊經略一定有了?」

  龍達三道:「正是。熊經略兩袖清風,送不起貂裘等名貴禮物,熊膽在這裏雖然值錢,他關外卻並不貴,熊經略定會帶些回來,送給親友,我和你去一趟吧。」玉羅剎想起昨天和岳鳴珂動手之事,好生委決不下,想了一會,忽道:「他若叫熊經略不給,那麼他的人品就更不足取了。」龍達三莫名其妙,問道:「你說什麼?」玉羅剎一笑道:「沒有什麼,我和熊經略手下一個武官,有點小小的過節。」

  且說熊廷弼昨日遭遇兩場橫禍,心情激憤,反顯得意興闌珊。這日眾宮奏摺已上,皇帝卻沒坐朝,奏摺是按朝廷體制由宮中的奏事太監轉呈上去的。按說這樣大事,皇帝應該馬上處理,但等到日上三竿,還不見動靜,也不見有欽差來宣詔。熊廷弼在房中踱著方步,走來走去。岳鳴珂知道這是他的老習慣,每當有大事待決之時,總是這樣。到了近午時分,皇帝才突然派了兩名太監。抬了一籮東西,傳旨賞給熊廷弼看。太監去後,熊廷弼打開一看,祗見滿籮奏摺,是奸黨參劾自己的奏摺。熊廷弼嘆口氣道:「罷了!罷了!」楊漣道:「經略大人寬心,聖上把奏摺原封不動送給你看,正足見信賴之深。」熊廷弼道:「若然我們的奏摺未上,如此說法,也還不無道理,但在我們奏摺送上之後,才賞給我看,這分明是說:你參劾別人,別人也參劾你。皇帝是忠奸不分,一律看待的了。」

  楊漣道:「我想不至如此。」熊廷弼背負雙手,又在房內踱起方步,走來走去。楊漣等都不敢出聲了。過了一陣,熊廷弼忽然叫道:「拿紙筆來。」楊漣道:「經略要再上奏摺嗎?」熊廷弼道:「我要上辭呈!」

  楊漣道:「不可呀不可!經略不可因一時之氣,把國事拋開不理。」熊廷弼道:「楊兄,你有所不知,朝中既然全給奸黨把持,我縱能再回邊關,也必受諸多掣肘,不能統兵抗敵了。我不如徑上辭呈,試試皇帝的心意。這在兵法上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若然皇帝還不算太糊塗的話,他定會召我入宮,細問情由的。」

  其實由校雖然年幼,也還不算太過糊塗,他還懂得熊廷弼是個大忠臣的。可是他的乳母客氏和魏忠賢狼狽為奸,根本不讓他知道外面的事情,卻把他一步步引到聲色玩樂的享受上去,把他那一點點靈性,也全閉塞了。可憐朝中那麼多正派大臣,嘔心瀝血寫出來的奏摺,由校根本就沒有看到,被他的乳母沒收去了。由校以前說過要把奏摺裝滿一籮,送給熊廷弼看的話,客氏看了楊漣等人的奏摺之後,便和魏忠賢商議,乘機慫恿由校,說道:「熊廷弼已經回來,聖上可以把那些奏摺送給他看了。」由校道:「他既然回來,把他召進宮來,當面給他,不很好嗎?」魏忠賢作了個奸笑,由校道:「你笑什麼?」

  魏忠賢悄悄說道:「稟聖上,這熊廷弼樣樣都好,就是一樣不好。」由校道:「那樣不好?」魏忠賢道:「這人古板得很,看見皇上那麼好玩,一定會嘮嘮叨叨說個不休。」由校在父親死後,沒了管頭,玩得十分放肆,在宮中闢了鬥雞、跑狗、踢球、馬戲之場,天天玩樂,聞說熊廷弼古板,果然害怕,道:「那麼外面的三大殿召見,不讓他看到,行嗎?」

  魏忠賢道:「他來後一定有人說給他聽,你見了他,一定給他數說的。」又道:「這幾天梅菊爭妍,咱們正要開設梅菊之宴,叫宮女們扮成梅花仙子,菊花女神,讓她們也爭妍鬥麗一番,若然皇上召見那個老熊,豈不給他敗了雅興?」

  由校想想,也是道理,便道:「但是總得要見他呀!」客氏在旁邊笑道:「傻哥兒,到他要回邊關的時候,才給他送行也不遲呀!」由校到底祗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乳母和魏忠賢既然都是這樣說法,他也樂得作樂去了。

  可憐熊廷弼雖然知道宮中給客魏把持,還料不到由校給蒙蔽到這個田地。他看了那籮奏摺,還盡自猜測皇帝用意,在房間內踱來踱去,想寫辭呈,楊漣道:「你若祗是想試皇帝心意,寫寫辭呈,我也不加反對,但不必現在就寫。兵部尚書楊焜現在正去追問九門提督,問昨日捉到的,那些假裝強盜劫你的人,他審問的如何了?等他回來,我們再從長計議,你道如何?」熊廷弼祗說了兩個字「也好」,仍踱著方步,繞室而行,楊漣怕他悶出病來,道:「老熊,我和你下盤棋好嗎?」熊廷弼道:「也好。」走了幾著,隨從武官王贊進來報道:「經略,以前給我們押運過軍餉的那位龍鏢頭,和昨天那個女子求見經略。」熊廷弼把棋子一撥,道:「這一局棋算我輸了。」吩咐王贊道:「請他們進來!」

  岳鳴珂在旁納罕,以為玉羅剎又來找他晦氣,這些兒女之事,對熊經略可難說得清楚。熊廷弼見岳鳴珂面色不豫,問道:「你想什麼?」岳鳴珂道:「那女子野性難馴,我怕她會衝闖經略!」熊廷弼哈哈大笑。

  岳鳴珂一怔,熊廷弼笑道:「我這兩天,見了許多衣冠禽獸,正想見一見山野之人。」楊漣見他高興,也湊趣說道:「那女子劍法高強,昨天我在門縫裏張望,見她把群賊殺得鬼哭神嚎,真是痛快淋漓之至,我也想見她一見。」岳鳴珂不便阻撓,祗好侍立在熊廷弼身邊。

  過了一會,王贊帶了龍達三和玉羅剎走上,龍達三屈膝行禮,玉羅剎卻學男子模樣,祗是作了個揖,對岳鳴珂瞧也不瞧。熊廷弼絲毫不以為意,對玉羅剎道:「昨日多蒙你仗劍來救,我還未曾請教你的芳名呢?」玉羅剎噗嗤一笑,道:「什麼芳名不芳名的,我的名字叫做練霓裳,但江湖上的人都叫我做玉羅剎,真名反而沒人叫了。你高興叫我霓裳也行,高興叫我做玉羅剎也行!」熊廷弼微微一笑,道,「練姑娘,你真是快人快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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