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白髮魔女傳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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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鳴珂邊行邊說,將師門的一段情孽對卓一航說了出來。原來他的師父霍天都三十年前是個名聞海內的劍客,妻子凌慕華也是劍術的大行家,兩人在峨嵋山頂結廬雙修,度的真是神仙歲月。卻不料凌慕華極為好勝,常常不服丈夫。霍天都費盡半世心力,搜羅了天下各派的劍譜,潛心窮研,一日豁然貫通,對妻子道:「廿年之後,我就可以把百家劍法冶於一爐,獨創一派,天下無敵了。你快點拜我為師,咱們合練,要不然我就不把心得告訴你。」這本來是夫妻間開玩笑的說法,不料凌慕華脾氣十分強項,冷笑道:「你可以獨創一家,我也可以。偏不拜你為師。咱們廿年後再比比過,看是你強,還是我強。」 霍天都當是戲言,一笑作罷。那料第二天一早,妻子竟然攜了霍天都搜羅的劍譜,不辭而行。霍天都十分傷心,走盡天下名山大川,都尋她不到。傷心之餘,也不願再回峨嵋故居了。於是挾劍遠遊,到了西北,愛上了天山雄偉的奇景,竟然在天山的北高峰上隱居下來。心想:妻子既然要獨創一家,自己也應該繼續研究,到日後相見,也好互相印證。劍譜雖失,但他已記在心中,窮廿年之力,博採各家,創出一路超凡入聖的劍法,遂定名為「天山劍法」。 岳鳴珂是他到天山之後第三年所收的弟子,岳鳴珂一路長大,一路學劍,師徒兩人常常將新研究的劍法,拆招實習。所以天山劍法的完成,岳鳴珂也有一份功勞,兩年前,霍天都忽聽得武林朋友傳言,說是陝北綠林道上,出現了一個妙齡少女,武功精強,劍法奇絕,一算廿年之期已滿,其時岳鳴珂已經下山,霍天都將他招回,將廿年前的一段公案說與他知,叫他路過陝西時,務必要訪那位玉羅剎。 說至此處,岳鳴珂道:「所以我適才與玉羅剎比劍,一見她的劍勢恰恰與師父所傳相反,因此敢斷定她就是我師娘的徒弟。」兩人邊說邊行,不覺已到了黃龍洞,卓一航領先進入了洞中,似覺遺香猶在,腦海中不覺泛起了玉羅剎的亭亭倩影,頗為悵惘。兩人一路行入後洞,果然見有兩塊岩石並列,狀如屏風。岳鳴珂奮起內家真力,呼呼兩掌,將岩石打得兩邊搖動,順手一扳,將岩石向左右各挪動少許,兩人舉步入內,忽見一個骷髏,端坐壁上龕中。 岳鳴珂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抬頭一看,祗見石壁上刻滿了各種劍法,打起火石,四處找尋卻不見劍譜。想是師娘熟習之後,已把它毀了。岳鳴珂叩頭稟道:「師娘在上,今日弟子請你移轉天山與師父相見,願你暗中保佑,不要毀了法體。」將骷髏取了下來,忽見龕下裝著一卷羊皮書,書上滿載各種劍式,與石壁上所刻的相同。翻到最後幾頁,卻是用血寫成的文字。岳鳴珂細讀下去,原來是師娘斷斷續續的日記。頭一兩段寫自己與丈夫別後,怎樣深夜懺悔,所以時時午夜夢迴,就咬破指頭,滴血寫字。希望廿年後相見,以此日記,證明相愛之深。後面幾段寫練劍的進境。有一段道: 「天都搜羅世間劍譜,必採納各派精華,創世正宗劍法,余偏反其道而行之,以永保先手,雷霆疾擊為主,今後世劍客,知一正一反,俱足以永垂不朽也。」 岳鳴珂嘆息一聲,跳過一頁。忽見一段寫道: 「昨夜群狼餓嗥,余仗劍出洞,忽聞女孩哭聲,驅散群狼,在狼窟中,發現女孩,身軀赤裸,約三四歲,見余來驚恐萬狀,跳躍如飛,發音咿呀,不可辨識,噫,此女孩乃群狼所哺,豈非異事。余窮搜狼窟,見有衣帶,已將腐爛,細辨之,字跡模糊可讀,始知此女姓練,父為窮儒,逃荒至此,母難產死,其父棄於華山腳下,原冀山中寺僧,發現撫養,不意乃為母狼挈去。竟得不死,而又與余遇合,冥冥中豈非有天意乎?因攜此女回洞,決收其為徒,仗其先天稟賦,培其根元,授其武功,他日或將為我派放一異彩也。」 岳鳴珂招手叫卓一航看了,說道:「原來這玉羅剎乃是母狼所乳大的。」再看下去,又有一段道:「練女今日毛白盡脫,余下山市布,為其裁衣,伊初學人言,呼余『媽媽』,心中有感,不禁淚下。此女自脫離狼窟之後,野性漸除,不再咬人嚙物矣。余為之取名曰霓裳。記余為彼初縫彩衣也。」 以後又有一兩段寫練霓裳練劍的進境。最後一段,字跡凌亂,寫道: 「昨晚坐關潛修,習練內功,不意噩夢突來,恍惚有無數惡魔,與余相鬥,餘力斬群魔,醒來下身癱瘓,不可轉動,上身亦有麻木之感。余所習不純,竟招走火入魔之禍,嗟乎!余與天都其不可復見矣。」 岳鳴珂嘆道:「我師父說內功不可強修,尤其不可獵捷速進。不想以師娘這樣的大行家,竟然也遭此禍。」岳鳴珂看完之後,把羊皮書捲入囊中,說道:「這卷書是我師娘心血,我想托人帶回去給我師父。」正說話間,洞外忽然火光一閃。 兩人吃了一驚,跳起來時,卻見貞乾道長,緩緩走進,岳鳴珂鬆了口氣。貞乾道長道:「我與天都居士、紫陽道長都是至交。前日玉羅剎求我將她師父遺體,運回峨嵋。偏遇應修陽等一班老賊來此鬥劍,直延至如今,始能辦理。碰巧遇見你們,這真好極了。」岳鳴珂道:「不必運去峨嵋,我的師父現在天山。」貞乾道人道:「這我早已知道,祗是你的師娘不知道罷了。」貞乾道人帶來了一個木匣,放在外洞,岳鳴珂將師娘的遺骸放入匣中,忽然說道:「貞乾道長,我托你將一卷書帶到天山,交我師父。千萬不可失了。」貞乾道長微露慍容,岳鳴珂慌忙說道:「不是做小輩的無禮,事關這本書若落在邪派手上,後害非淺。」 貞乾道長將書接過,笑道:「我盡心保護便是,你不怕我偷看麼?」岳鳴珂連呼「罪過」。貞乾道長一笑納入懷中。岳鳴珂再巡視一周,忽然拔出佩劍,在石壁上嗖嗖亂削,不過一會,把石壁上刻著的劍式全削了去。貞乾道人說道:「你師娘所創的凶殘劍法,實在不宜留在世間。」卓一航道:「劍法雖凶,用得其正,也可以除暴安良。」貞乾道人笑道:「看來你和玉羅剎倒很投緣。」卓一航急道:「道長休得取笑。」 三人把事情辦好之後,各自分手。卓一航曉行夜宿,數天之後,回到家中,老家人一見,喜得流淚,說道:「小少爺,千盼萬盼,好不容易盼得你回來了,老大人思念成疾,等著見你呢!」卓一航急跑進內室,見了爺爺,大哭拜倒,卓仲廉一見了他,病容倒減了不少,說道:「你哭什麼?你爸怎麼不回?」卓一航見祖父有病,那裏敢說,祗得飾詞回覆,說爸爸身為京官,還未能辭職。卓仲廉道:「官場險惡,不做也罷。」 過了幾日,卓仲廉病體漸健,說起當日碰見玉羅剎之事,猶有餘悸。又問起耿紹南的來歷,卓一航如實說了。卓仲廉這才知道孫兒文武雙修,竟是武當門下,當下又喜又驚,說道:「你文武雙修,自然好極。祗是你武當門下,可千萬不要在江湖道上,胡亂行走。萬一碰到了玉羅剎,那就糟了。玉羅剎好像特別仇視你們武當門人。」卓一航不敢說出遇見玉羅剎的事,祗道:「孫兒等時局稍好,總要求個正途出身,繼承祖業。」卓仲廉道:「這樣便好。」又道:「其實玉羅剎也不是壞人,她劫了我的銀兩,我一點也不怨恨。」卓一航聽得祖父如此說法,不知怎的,心中暗暗歡喜。 自此,卓一航閉戶讀書,虔心練劍,約過了兩月,忽然一日,京中派了兩個欽差,來見卓仲廉,卓一航在房中聽得祖父哭聲,急忙走出,祗見祖父已經暈死地上。 正是:傷心宦海風波險,一紙書來愁斷腸。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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