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白髮魔女傳 | 上頁 下頁


  先跳出來的是個少年,傻虎虎的掄刀急撲,兩刀相格,雙方都感手腕酸麻。王照希定了定神,凝眸看那少女,心想:莫非是我的未婚妻子。再細看時,輪廓依稀記得,心裏驀然一酸,說不出是什麼味兒,呆呆的看那兩人相鬥。另一名衛士,見情不妙,慌忙奪路飛逃,倚在門口的少女嬌叱一聲,一抖手,三柄飛刀連翩飛出,上中下三路一齊打到,那名衛士慘叫一聲,身上頓時添了三個窟窿。那白衣少女一邊放暗器,一邊嬌嗔發話道:「喂,少年人,你為什麼盡瞧著我不動手呀!」

  王照希面色一變,看那個少年和敵手相持不下,一躍上前,左肘朝他一撞,說道:「你退下!」那少年愕道:「幹嘛?」王照希一腔怒氣,無處發洩,長劍一掄,用足了十成力量,那名使刀的衛士雖非庸手,卻那裏敵得住他的內家功力,祗聽得「卡嚓」一聲,「斷門刀」真個斷了,王照希劍鋒一轉,把他斬為兩截。收劍要走,卻聽得那少女盈盈笑道:「你的劍法真不錯呀!就是魯莽一點。」王照希心頭一震,暗笑自己修養不夠,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人,怎能為兒女之情動了閒氣?這「魯莽」二字之評,弄得他面都紅了。那少女上前一揖,說道:「義士為家父冒此大險,尊姓大名,可肯賜告麼?」

  王照希與未婚妻分別已有一十六年,孟燦催他迎親的事,女兒並未知道,做夢也想不到未婚夫從萬里之外來到京師,所以雖覺這人似曾相識,卻不敢相認。王照希道:「小姓王名日召,小姐可是孟武師的掌上明珠閨名叫做秋霞?」孟秋霞詫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王照希又問道:「這位小哥是……」那少年傻笑答道:「小弟叫做白敏,是孟武師的弟子,王兄,你的武功真好,一招就把這鷹爪孫廢了,你撞了我一下,我一點也不怨你。」王照希心想:這傻小子名叫「白敏」,卻一點也不機敏。

  王照希心裏酸溜溜的,故意不報真名,胡亂捏了一段來歷,說是自己曾受過孟燦的大恩,所以拼捨性命,也要來探他一探。孟燦交遊甚廣,孟秋霞竟自信了,再次道謝。王照希忽然問道:「你們躲在這複壁裏多少天了?」白敏道:「從老師被捕的那天算起,已有三天了。」王照希越發不舒服,不自覺的面色鐵青!

  孟秋霞秋水盈盈,注視著王照希的面色,關心說道:「王兄,你累了?歇一歇吧!」白敏接口說道:「一定是打得乏了,我去尋一瓶好酒來,給你提提神。」王照希又好氣又好笑,那傻小子已經跑下了樓,到酒窖裏尋陳年老酒去了。

  王照希與未婚妻在書房裏悠悠相對,淡淡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王照希一陣陣心跳,孟秋霞燃起了兩支紅燭,在燭光映照下,她越發顯得艷麗。王照希道:「孟小姐請恕冒昧,我想知道令尊大人是怎樣被捕的?下落如何?好設法相救。」

  孟秋霞眼光閃了一閃,眼睛中充滿謝意,王照希低下了頭不敢對視,孟秋霞倒是落落大方,襝衽說道:「就在梃擊案發生後的第二天晚上。我們家中突然來了兩個奇異的客人,也是在這書房裏和家父說話。我和白敏躲在裏房,祗聽得他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後來就簡直聽不見了。我祗斷斷續續聽得那客人說些什麼兇手、口供、陰謀之類的話,又聽得家父連說了幾次『我不知道』,後來客人去了,父親就叫我們趕快逃走,但他到外面望了一望,忽然又走回書房把我們推進牆內的暗室,還把兩大包食物擲了進來。我們剛剛躲好,錦衣衛就進來了。我們輪流睡覺,聽外面衛士的換班談話,才知道已過了三天。我們在裏面悶得不耐煩,正想闖出去,你就來了。」王照希聽她說到與白敏在裏面躲藏,毫無羞澀面紅之態,心念一動,懷疑不定。孟秋霞又道,「我記起了,他們還似乎提到鄭國舅和魏公公的名字。」

  王照希曾佐助父親處理過許多事情,見識閱歷都超於他的年紀。聽了孟秋霞的話後,低頭默想,過了一陣,才緩緩說道:「這梃擊案一定是個大陰謀,有人買通兇手,想陷害另一批人。你的父親是第一個接觸兇手的人,所以被捲進去了。主謀的人祗恐你父親知道什麼內情,或者是想套問兇手說過些什麼說話,所以把他架走。照情形看來,主謀的人定是朝廷上有大勢力的人,也許是那個鄭國舅,或者就是那個魏公公。我猜想你的父親一定沒有死。」

  孟秋霞道:「為什麼?」王照希笑道:「除非你父親真知道些什麼,而又把所知道的全都說了,否則他們疑神疑鬼,一定會慢慢套問。」孟秋霞眼睛明亮,讚嘆道:「你看得真透徹。」對面前的這個少年,不自覺的欽佩起來,心想:「自己未婚夫不知是什麼樣的人,要是像這個姓王的少年那就好了。可巧他們都是姓王的。」想到這裏,面上一陣紅暈,粉頸低垂,王照希暗暗詫異:怎麼剛才還是那樣落落大方,現在又顯出女兒羞態來了。

  孟秋霞自覺失態,急忙定了定神,抬起頭來,正想說話,門外一陣腳步聲,白敏已回來了。

  白敏提著兩瓶陳年老酒,興沖沖的跑上樓來,推門說道:「王兄,喝兩口酒提提神吧,你打得太累了。」一見王照希神采奕奕,又不禁喜孜孜的笑道:「王兄,你精神恢復得真快,剛才看你那樣壞的面色,我還擔心你生了病呢!」

  王照希心中感動,暗想這小子倒傻得可愛。想到自己與未婚妻分別了一十六年,若她另有心上之人,這也怪她不得。這樣一想,心中寬坦許多,反覺對白敏有些歉意。

  孟秋霞笑道:「你這傻小子,倒很會獻慇勤。」白敏笑嘻嘻的斟了三杯,說道:「師妹,你也喝一杯。」孟秋霞走出房外,向天空瞧了一瞧,回來說道:「別盡顧飲酒了,天色已快將亮了。衛士們就將換班,我們得想個辦法才好。」王照希把酒杯一推,說道:「咱們走!」

  王照希帶孟、白二人到柳家,柳西銘一夜無眠,尚在心焦等候。王照希叫孟、白二人在庭中稍候,自己和柳西銘進入內室密談。王照希將經過情形說了一遍,又道:「請柳叔叔替我隱瞞身份,孟小姐並不知道我就是她的未婚夫婿,還是不要告訴她好。」柳西銘拈鬚微笑,抬頭說道:「為什麼?」王照希面上一紅,訥訥說道:「還是不要告訴她好!」柳西銘微微一笑,道:「你們少年人的心事真不易猜,好,我依你便是。」走出院子,給孟秋霞和白敏安排了歇息的地方。

  過了幾天,風波漸息,柳西銘交遊頗廣,聽在宮中當差的人傳來的消息,神宗皇帝又把宮中的執事太監龐保、劉成殺了。卻把一個叫做什麼魏忠賢的太監,升做太監總管。王照希聽了,心念一動,想道:這魏忠賢想必就是那個什麼「魏公公」了。

  孟秋霞心懸老父,度日如年,這幾天來她和王照希已經很熟,屢次催他想法。這晚,王照希招孟秋霞、白敏進房,突然說道:「孟小姐,你敢不敢再冒一次絕大的危險。」孟秋霞嗔道:「王兄,這是什麼話來?我無力救父,已是羞慚無地,我家的事情難道還能要王兄獨力肩擔?」王照希笑道:「我不懂說話,該打該打。」白敏道:「你快些說出辦法吧,要冒什麼險,請算我一份。我這個人沒有什麼用處,就是不怕死,為了救出師父,我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王照希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今晚想進皇宮探他一探。我已探清楚那個鄭貴妃住在『乾清宮』,連宮中的地圖我也托柳叔叔弄來了。」

  白敏拍拍手道:「那敢情好。」王照希忽道:「不過,夜探皇宮,那高來高去的本事一定要十分了得,孟小姐的輕功造詣我可以放心……」白敏這次居然不傻,心想自己的輕功本事果然遠比不上師妹,隨他們去,莫說幫不上忙,反成了累贅。因道:「既然如此,我不去好了。」心無雜念,說得甚為坦然。

  這晚,王照希和孟秋霞聽得更樓敲了三更,換上青色的夜行衣,到了紫禁城外,淡月疏星一片靜寂。孟秋霞足尖點地,正想躍上牆頭,王照希忽然把她扯住,打了一個手勢,一蹲身,撿起兩塊石頭,丟入護城的御河,「卜通」兩聲,聲響雖然不大,已驚動了暗伏在城上的輪值衛士,祗見四條人影,飛下城牆,直奔御河橋上,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一剎那,王照希和孟秋霞騰身掠起,飛上城牆,就如換班一般。王照希早把宮中地圖研究清楚,帶著孟秋霞,繞過了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進入內廷,兩人輕功都是上上之選,等到那幾個輪值衛士折回頭時,他們已到了乾清宮外側面的小花園了。

  皇宮面積極大,真說得上是殿宇連雲,綿亙不絕,北海、白海、什剎海三個人工湖也包括在皇城之內,湖水閃閃發光。王照希、孟秋霞伏在暗陬之處,忽見園腳側門開處,有五六個衛士伴著一個身披斗篷,頭面都藏在兜風之內的人,閃閃縮縮的走了進來。王照希目送他們走入宮門,正想冒險一探,遠處琉璃瓦面,人影忽然一閃,一溜煙般直入殿宇之中。王照希大吃一驚,這人輕功之高,竟遠在自己之上。若然他是宮中侍衛,那麼今晚定然走不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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