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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這時幽萍這時轉危為安,陳天宇卻抵敵不住。印度苦僧喝一聲大喝,金盂缽忽地當頭一罩,陳天宇縮手不及,長劍罩在缽中。若行僧哈哈大笑,盂缽左旋右轉,陳天宇身不由己地跟著他旋轉,不論怎樣用力,長劍總是拔不出來。

  苦行僧得意之極,正待加速那盂缽的旋轉之力,忽覺門外靜寂如死,氣氛有異,心中一驚,回頭看時,忽聽得嗤的一聲,奇寒之氣從鼻孔中鑽入,只見冰川天女面挾寒霜,正在冷冷地盯著自己。再一看,門外的武上個個垂手肅立,那抱著俄馬登僵硬身體的武士更是顯得非常惶恐,原來白教法王的法駕來到了古塔下面。

  印度苦行僧嚇得魂不附體,哪裡還有絲毫鬥志,而且他被冰川天女的冰彈從鼻孔中打入,奇寒之氣,直侵到心頭,即算尚有鬥志,亦已無能為力,幸而他的瑜伽功夫已練到第二段。第一段的最高,可以閉氣十個時辰不死,他雖然沒有這個本領,也可能閉氣兩三個時辰。當下立即閉氣屏息呼吸,令那股奇寒之氣不能流動,用真氣保著心頭的一點溫暖,立即穿窗飛走,冰川天女也不追他。德魯奇縱身稍慢,被陳天宇拉住鞭梢,長劍一起,正待削下,冰川天女道:「只要他發誓不再到西藏,讓他去吧。」

  德魯奇活命要緊,果然發了一個誓,陳天宇便鬆開手,讓他走了。

  白教法王走上塔樓,班禪活佛的代表服了冰宮靈藥之後,痛楚若失,行動已如常人,白教法王向他慰問,他也向法王道謝,多謝法王的明智,消弭了這場險惡的風波。

  俄馬登的幾個親信武士被法王的威嚴鎮住,垂手肅立,動也不敢一動,抱著俄馬登僵硬身體的那個武士,更是惶恐不安。法王道:「你們願意立功贖罪麼?」

  這群武士自是沒口應承,法王道:「俄馬登勾結外人妄圖叛亂,你們是他的親信,總不至於不知道吧?」

  那群武士低頭不敢作聲。法王道:「你們把他的罪證搜來給我,我要公佈給薩迦宗全體僧俗人眾知道。」

  命兩個護法弟子陪同俄馬登的親信武士去搜查,果然在俄馬登的私室裡搜出了許多秘密信件,其中竟有印度喀林邦大公和尼泊爾國王親筆答應的函件,法王請冰川天女將俄馬登救醒,罪證確鑿,俄馬登雖然狡猾如狐,亦已無言可辯。法王將他斥責一頓,用重手法廢了他的武功,將他交與班禪活佛的代表看管。待薩迦宗的亂事完全平息之後,再押到拉薩去。

  土司堡中的惡鬥,由於法王和冰川天女的來到,立時瓦解冰消,但外面山坡,被俄馬登所驅使的土司軍隊,仍然在和芝娜的舅舅洛珠的軍隊相持,法王處理了俄馬登之後,再命護法弟子擺起法駕儀仗,到外面去調停兩軍的相鬥。

  冰川天女陪班禪的代表說話,陳天宇和幽萍則趁這個空閒,到後宮去尋覓芝娜的屍體。土司堡中的「吹忠」本來是被俄馬登迫令他害班禪活佛的代表的,他不敢下手,卻由副手代死,班禪的代表寬大為懷,也饒了他。他自願帶領陳天宇前往土司的靈堂,原來芝娜的遺體被俄馬登擺在一個玻璃棺內,就放在土司靈堂的旁邊,在俄馬登的意思,是讓土司的手下都認清這個刺客便是當年偷馬縱火的「女賊」,也即是被陳定基父子救走的那個「女賊」,好證明他說的不是假話,好激起土司手下對漢人「宣慰使」的仇恨。因此之故,陳天宇又看到了芝娜的遺容。前塵往事,一一泛上心頭,陳天宇不覺潸然淚下。

  西藏高原,氣候寒冷乾燥,芝娜的屍體,放在玻璃棺中,雖然為時已過一旬,顏色還是栩栩如生,陳天宇想起她臨死之前,前來道別的情景,那幽怨的神情,訣別的眼光,畢生也不會忘記。靈堂裡寂靜無聲,只有幽萍在幽幽的歎息。陳天宇面對遺容,一片淒迷,眼前忽然泛出芝娜的幻影,好像彈著冬不拉向自己行來。耳邊忽地聽得有人叫道:「天宇,天宇!」

  幻影也變作了真人,陳天宇尖聲叫道:「芝娜!」

  張臂向前一抱,眼前的「芝娜」忽然變了,只見她張大眼睛,驚愕得難以形容,陳天宇霎時間清醒過來,看清楚了,原來是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妻、土司的女兒桑壁伊。她的母親也跟著走了進來。

  這剎那間,桑壁伊心中的悲痛實不在陳天宇之下,這剎那那間,她什麼都明白了:陳天宇為什麼屢次拒婚?陳天宇為什麼是躲避她?一切疑問都已得到答案:原來人言不假,陳天宇愛的果然是這個「女賊」,是刺殺自己父親的仇人。她的母親是驚愕得難以形容,憤然問道:「嗯,陳公子、你進這靈堂作麼?你是弔祭你的丈人還是吊這個女賊?」

  其實她是明知故問。陳天宇手撫玻璃棺材的這份悲痛的神情,任誰人都看得出,他是弔祭芝娜的。

  陳天宇低聲說道:「她不是女賊,她是沁布藩王的女兒。你們既然看著她不順眼,就讓我把她的棺材搬走了吧!」

  土司的寡婦登時怒氣上沖,厲聲叫道:「我不管她是誰,我只知道她是刺我丈夫的仇人,死了也得要她陪葬!」

  忽地嚎啕哭道:「王爺,你死得好慘呵,你死了誰都來欺負我們呵!」

  她一時氣憤,說出這話,忽地想起陳天宇替她除掉俄馬登,實是對她有恩,怎說是欺負?哭聲不覺低了一些。

  陳天宇手足無措,幽萍忽地也哭道:「芝娜姐姐呵,你死得不值呵,別人殺了你的一家,併吞了你的土地,你只刺殺了個仇人,卻要陪著仇人死去,死得好不值呵!」

  桑壁伊母女心中一震,土司害死藩王全家之事,她們也並非全無知曉,只是礙于夫婦父女之情,就只記得別人的仇恨,卻記不得自己親人給予別人的災禍。幽萍的哭聲未歇,土司寡婦的哭聲卻不自覺停了下來。哭聲中忽見法王陪一個身材高大的藏族男子走靈堂,這男子正是芝娜的舅舅洛珠。

  洛珠接受了法王的調解,進來尋覓甥女的屍體,一見芝娜的屍體擺在土司靈柩的旁邊,怒氣衝衝地叫道:「你這個篡位惡賊,怎配在我甥女的旁邊?」

  動手就要砸土司的桐棺。法王低首合什,口宣佛號,莊嚴說道:「因果報應,人死仇滅,你們兩兩家也和解了吧!」

  土司夫人頹然坐在地上,無言以應。陳天宇見已有洛珠出頭,心中傷痛,不願再留,牽著幽萍的手悄悄退出。土司夫人的哭聲已止,這時卻輪到桑壁伊痛哭起來,她什麼都絕望了。

  ***

  唐經天送走了陳天宇之後,一夜憂心忡忡,第二日一早,聽說外面藏兵的步哨已經撤除,正在驚詫,忽報陳天宇和兩個女子已回到外面。

  唐經天奇道:「怎麼這樣快就回來了?有受傷麼?」

  進來稟報的戈什笑道:「公子的精神比昨天還要好得多,哪會受傷。」

  唐經天急忙出去迎接,驟然眼睛一亮,只見冰川天女主僕,手挽著手,和陳天宇一道,並肩走進衙門,三個人都是眉開眼笑,喜氣洋洋。唐經天這幾天來為了應付圍攻,衣不解帶,睡不安枕,這時忽然見著冰川天女的笑容,就像在黴雨的季節,驟然見著燦爛的陽光一樣,滿天的陰霾都掃得乾乾淨淨。大喜叫道:「冰娥姐姐,你怎麼現在才來呵?天宇,外邊是怎麼回事?你為何不去拉薩?」

  他同時向兩人發問,眼睛卻盡瞟著冰川天女。幽萍笑得彎下了腰,擺脫了冰川天女牽著她的手,推了陳天宇一把,在他耳邊悄悄笑道:「傻子,還用得著你答話麼?趕快躲開,讓他們二人暢敘。」

  冰川天女道:「無須到拉薩了。」

  將事情經過撮要說了一遍,唐經天萬萬料想不到,事情竟然解決得如此容易,喜不自禁地拉著冰川天女的手道:「冰娥姐姐,你真像天上的神仙,一手撥開雲霧,立刻現出晴天來了。」

  冰川天女面上一紅,偷偷推開唐經天的手,道:「你還說呢,我現在正煩得要命。」

  唐經天輕輕哼著新疆的民歌:「縱有些心底的愁煩,也只像淡雲遮蓋著燃燒的太陽。」

  他還以為冰川天女是故意誇張,凝眸看,冰川天女雙眉深鎖,不像撒嬌,也不像說笑。唐經天道:「是怎麼回事?彌天的大禍都已消除,還有什麼值得愁悶?」

  冰川天女道:「陰雲還未吹得淨散呢,你趕快替我出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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