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陳天宇道:「即使赴湯蹈火,這封信我也定然送到。」

  唐經天大喜,須知陳天宇的武功現在已勝於師父,雖還比不上俄馬登請來的印度苦行僧等人,但輕功卻勝過了一流高手,縱打不過,也可逃脫。由他送信當然比蕭青峰好多。陳定基立刻寫了呈文,交給兒子,這時已是黃昏時分,陳天宇草草吃過晚飯,立刻動身,他換上了一身黑衣,身形所至,彷如一溜黑煙,霎忽即過,連闖俄馬登布下的十幾個哨崗,竟然無人發現。

  白教法王這回滿心高興,到薩迦主持開光大典,滿心以為就此可以在西藏重立根基,不料卻鬧出了這等意外之事,自己手下的「聖女」,竟殺了土司,又誤傷了班禪的代表,弄得不妥,只恐達賴班禪又要將白教再驅出西藏。而自己以「法王」的身階,亦因此而受到俄馬登的威脅,要助他將陳天宇捉來,尤其使得法王悶悶不樂。

  這時他正在喇嘛寺的大藏宮中負手徘徊,心情煩躁,想起經文所說「你應該捨己為人,大發宏願,普救眾生。」

  更覺不安,心道:「俄馬登這廝奸猾異常,陳定基卻是一個好官、我為什麼要替俄馬登陷害好人?我這樣做哪還能作一教之主?」

  但隨即又想到白教面臨驅逐的危險,權衡利害,明知俄馬登包藏禍心,威脅自己,卻又不能不順他之請。呀,在利害的關頭上,除了大聖大賢,又有誰不為自己打算?以白教法王這樣有道的喇嘛高僧,如今也自彷徨無計,一忽兒想不顧利害,將俄馬登嚴懲,拼著和黃教決裂的危險,最多再退回青海;一忽兒想顧全大局,犧牲陳定基的兒子;正在人天交戰,思潮混亂之際,忽報護法弟子已將陳天宇拿來,法主下命叫他們進宮,遣俄馬登先回去。那兩個白教喇嘛將金世遺押進大藏宮,法王一見,不禁吃了一驚!

  金世遺雖然變容易貌,又換上了陳天宇的衣裳,但本來面目到底還不能完全改變,法王眼光何等銳利,一見便覺得似曾相識,再一思索,猛然省起這便是開光大典之日,到來胡鬧的瘋狂少年。

  法王沉聲問道:「你是誰?」

  金世遺冷笑道:「你派護法弟子前來請我,怎麼還不知道我是誰?」

  那兩個護法弟子大吃一驚,稟道:「土司的女兒認他是未婚的丈夫,陳定基也認他是兒子,想來不會有錯。」

  心中卻在想道:「俄馬登說他不是陳天宇,真個是假冒的不成?」

  法王狐疑更甚,心道:「若然是清廷宣慰使陳定基的兒子,斷無與我作對的道理。」

  揮手叫兩個弟子退下,掩上宮門,厲聲斥道:「在你一身武功,為什麼要冒充別人?」

  金世遺道:「在你是一教之主,為什麼要聽俄馬登的擺佈,陷害好人?」

  說話針鋒相對,法王心中有愧,對答不上,金世遺怪笑道:「想不到活佛也有為難之處!哈哈,你管我是不是陳天宇,你但能拿得出一個人來交差,這不就完了!」

  像金世遺這樣的在法王面前放肆,那是從所未有之事,這剎那間,法王心中轉了好幾個念頭,想把他放走,想把他懲戒一番,想把他交給俄馬登,但又想起他武功如此高強,只怕他到了土司堡中,又闖出彌天大禍。金世遺嘻嘻冷笑,旁若無人,法王面色一端,忽地沉聲說道:「你真個自願到土司堡中,代人受罪麼?」

  金世遺道:「那是我的事情,你不用管。」

  法王道:「好,那我給你祝福送行。」

  手掌一翻,突然向金世遺頂心拍下,金世遺出掌相抵,嘻嘻笑道:「我一不信神,二不信佛,誰要你祝福?」

  忽覺法王掌力如山,迫得人幾乎透不過氣來,心中一驚,急忙全神運氣,拚力抵擋,只聽得法王說道:「似你這樣胡鬧,便該處罪。你既自恃武功,我而今就把你的武功廢掉!」

  金世遺本想反唇相稽,但法王的掌力越迫越緊,竟然令他不能分心說話。

  但金世遺已盡得毒龍尊者所傳,毒龍尊者的內功自創一家,雖非正宗,剛勁之處,卻是武林獨步,世上無雙,金世遺雖然只有十多年的功力,但在半個時辰之內,亦能與法王相持不下,法王暗暗稱異,心道:「可惜,可惜,這樣的良材美質,卻偏偏不正路,胡作非為。」

  又支香的時刻,金世遺忽覺有一股熱力從法王的掌心傳了過來,有如置身烈日之下,全身發滾;金世遺漸漸支持不住,情知這樣下去,自己必將累得力竭神疲,變成廢人,但又不能不拚力抵擋,以免被他的掌力傷了五臟六腑。又過片刻,金世遺但覺唇枯舌燥,有內火焚身之象,法王覺得周身骨骼隱隱作痛,那是內力消耗過甚之象。但比將起來,法王以數十年的功力,自是較勝一籌,而金世遺卻顯已支援不住。法王吸一口氣,掌心一壓,心中忽地想道:「他年紀輕輕,練到這般本領,我若廢了他的武功,豈不可惜?」

  但隨即又想:「我若不將他廢了,如何敢放心交給俄馬登?」

  就在這掌力將發未發之際,忽見金世遺目露凶光,口角微微抽縮。法王本是個有道高僧,很難為外物所擾,見了他這等怪異的神情,也不禁心中暗驚。

  原來金世遺自知難敵法王掌力,這時心中正起了殺機!他口中含有天下最毒的暗器──七煞奪命神針,那是用蛇島最毒的毒蛇口涎所煉的,當年唐經天中了一針,雖有天山雪蓮,也病了一個多月,法王的內功與唐經天不相上下,但他沒有天山雪蓮,若中了毒針,那是必將斃命的了。金世遺口角微微抽搐,心中忽地想道:「我與他無冤無仇,將他殺了,于心何安?」

  隨即又想道:「若不殺他,我的武功便要廢了,沒有武功,更受世人欺侮,活著又有什麼意思?」

  正要張口將毒針雜在口涎之中吐出,忽又想道:「他到底是一教之主,慘死我手,豈不可惜?反正我也活不久長的了,不如讓他一次。」

  但覺法王的掌力咄咄迫人,忽地又起了一個念頭,想道:「我自離開蛇島以來,走遍江湖,打盡天下高手,從未敗得如此之慘,我若給他廢了武功,不知者豈不以為我真個敵不過他?有誰能想到反而是我讓他,不忍取他性命?」

  金世遺一生好勝,此時想的是「寧教身死,不教名辱。」

  心思一變再變,毒針也已吐到唇邊,就在將發未發之間。

  可憐外面的四大護法弟子都正在宮門靜候,他們等了個多時辰,裡面還是沉寂無聲,心中都是詫異之極,哪裡知道,裡面的兩大高手,都已到了性命俄頃,危機一瞬之時!

  陳天宇帶了書信,闖過了土司軍隊的哨崗,連夜動身,奔往拉薩。往拉薩的路,要從土司城堡下麵經過,城堡建在山上,路則從山谷穿過,陳天宇經過山谷時,只見山上密密麻麻滿是軍隊,城堡上黑影幢幢,也似站滿了人,陳天宇知道這是洛珠的軍隊前來圍攻城堡,正與俄馬登相持。陳天宇緊記著唐經天的話:不可中途耽擱,遇著軍隊便要揀道避開。陳天宇借物障形,仗著一身超卓的輕功,穿過山谷,幸喜山坡上的軍隊都沒有發現,看看就要出了兩軍陣地,已到山的北面,那是土司的防地邊沿,只有幾個哨兵在巡邏了。陳天宇提一口氣,掠過最後的哨崗,忽地一條黑影竄了出來,窄路相逢,正是俄馬登邊武功最高的印度苦行僧。

  月光之下,印度苦行僧依稀認得這夜行人正是他們所欲得甘心的陳天宇,哈哈笑道:「原來是你!」

  竹杖一揮,用了個「絆」字訣,竹杖揮了半個圓弧,滴溜溜的兩邊旋轉,待一舉便陳天宇絆倒。陳天宇飛身一掠,一招「倒掛銀河」,長劍一削,這招正是冰川劍法的精華所在,滿擬將竹杖削為兩段,哪知剛剛與竹杖相觸,那竹杖竟然如影附形,隨著陳天宇的劍轉,竹杖有如毫不受力的紙條一樣,附在劍上。陳天宇大驚,劍柄一沉,往下一墮,身形站穩,便待逃走,忽聽得印度苦行僧「噫」了一聲,用藏語高聲叫道:「俄馬登、你過來看清楚這人是不是陳天宇?」

  陳天宇固然吃驚,那印度苦行僧也是驚疑不定。他曾見過陳天宇的功夫,在搶奪金本巴瓶之時,陳天宇不過僅僅能與他徒弟打個平手,哪知他如今不但沒有被竹杖絆倒,反而能卸去自己竹杖的沾粘之勁,看來內功的造詣竟與自己也差不多!他還以為是看錯了人,急忙喚俄馬登過來相認。那印度苦行僧第二杖第三杖相繼劈來,一杖用柔,一杖用剛,陳天宇抵敵不住,避免再與竹杖相觸,虛晃一招,忽如巨鳥穿林的突然從苦行僧身邊竄出。苦行僧伸手一抓沒有抓著,眨眨眼,但見陳天宇的身形已掠出數十丈外!

  山墩處一條黑影奔來,嘿嘿笑道:「好小子,還想走麼?」

  陳天宇一瞥,認得是俄馬登,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這剎那間,陳天宇想起俄馬登誘騙陷害芝娜,又搶走她屍體的事,忍不住血脈憤漲,把唐經天的囑咐拋之腦後,手起一劍,立刻刺出,俄馬登舉刀一格,這一劍來得迅捷之極,一格格空,心知不妙,急忙閃身,只聽得「唰」的一聲,陳天宇的劍已刺穿了俄馬登身內的軟甲,劍尖在他肩頭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