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
一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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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料白教法王忽然從行宮裏面走了出來,見俄馬登的影子竄上「聖女」所居的紅樓,這還了得?白教法王隨手折了一條樹枝,雙指一彈,其疾如箭,俄馬登正在舉步,突覺臂上一痛,有如被利針穿肉,登時一個倒栽蔥跌了下來,抬頭一見法王,嚇得魂飛魄散。法王認得他是土司手下的大涅巴,怔了一怔,將舉起的手掌緩緩放下,叫小喇嘛過來,將他縛了。 這時德魯奇和基里星已逃到牆邊,基里星解開纏腰的軟索舞成一個圓圈,一丈之內,風雨不透。四大弟子武功雖高,一時之間,卻也近不了他。法王一怒,飛身追去,德魯奇正竄上牆頭,被法王一抓,抓著他的腳跟,忽覺手中軟綿綿的,德魯奇的腳跟似乎突然縮小了一寸,把握不住,法王內功精深,正擬用「彈指神通」的功夫,彈碎他的腳筋,基里星救友心切,軟索朝著法王一掃,法王大怒,反手一削,有如刀斧,那根軟索,登時斷了。但一心不能二用,法王使出了上乘的內功,對付基里星的急襲,「彈指神通」的功夫不能同時使將出來,竟給德魯奇掙脫,越牆走了。法王一指點倒了基里星,吩咐小喇嘛將他一併縛了。 這一場變生意外,雖然先後還不到一枝香的時刻,法王行宮已是鬧得天翻地覆,芝娜抱著東不拉,仍然站在原地,呆若木雞。她目睹陳天宇的影子隨著唐經天一閃即逝,耳邊還響著陳天宇的「芝娜,芝娜!」的呼喚,一個多深情的呼喚!園中鬧得亂糟糟的,她竟似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直到法王將俄馬登、基里星二人押解過來,法王沉聲呼喚她時,她才如夢初覺。 一抬頭,正碰著俄馬登閃爍不定的眼光,芝娜驚叫一聲:「嗯,俄馬登!」 法王道:「你認得他嗎?」芝娜道:「認得,他是土司手下的大涅巴。」俄馬登忙搶著道:「她是我的至親表妹。」聖母奇道:「芝娜,咱們一路來到薩迦,為何總未聽你提過?」芝娜眼光飄過,只見俄馬登充滿著焦急期待的神情看著她,芝娜想起了俄馬登曾請過陳定基救她的事情,想起了俄馬登在日喀則山區的月夜,曾向她說過土司乃是他們共同的仇人,他願意為芝娜的復仇助一臂之力,雖然陳天宇曾屢次說過俄馬登此人不可靠,但卻也沒有他怎麼不可靠的證據。芝娜心道:「不管他是好人壞人,他總是曾經想救過我。」由於她如此想法,她對俄馬登的謊話,非但沒有當面拆穿,反而替他圓謊,當下淡淡說道:「我已奉身活佛,永為聖女,自當一塵不染,四大皆空。即算我父母尚生,而今在此,我也不當牽掛,何況表哥?」聖母點點頭道:「好,不愧是個德行聖潔,全心奉獻的聖女!」 法王怒氣稍斂,斥俄馬登道:「你身為涅巴,可知罪麼?」俄馬登道:「知罪。但求活佛饒恕。」法王道:「你擅闖行宮,就為的是見芝娜一面嗎?」俄馬登道:「我知道聖女不能私見外人,我又不敢求活佛通融?所以冒昧獨來,求活佛恕我魯莽無知之罪。」俄馬登一口咬定是想見芝娜,這就連他闖上紅樓的大不敬之罪也掩飾了。法王一皺眉頭,道:「你是獨自來的麼?他們不是你的同伴麼,你們擅闖行宮也還罷了,怎麼居然敢和我動手?」俄馬登道:「請活佛容我詳稟,我本是想見一見芝娜,來到之後,正好見著這兩個歹徒也偷進來,我就發石示警。要是我和他們一夥,我豈敢驚動眾人,將他們擒捉?」 俄馬登睜著眼睛說謊話,將唐經天發神芒示警攬到自己的身上,當成是自己投擲的石子。法王將信將疑,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歹徒?」俄馬登道:「他們是印度的浪人,曾到過薩迦搗亂,姦淫良家婦女。我替土司管理地方,有權將他擒捉,只可恨我們這裏沒有能人,以至過去兩次都被他逃脫!」俄馬登一片胡言,污蔑德魯奇和基里星。基里星氣炸心肺,可是他被法王點了穴道,氣在心中,卻說不出話。 法王打了個哈哈道:「是這樣嗎?」俄馬登忽地邁上一步,反手一掌,朝著基里星的天靈蓋重重的拍了一掌,法王喝道:「你幹什麼?」一揮手,將俄馬登摔了一個觔斗,但基里星已給他用重手法打碎了天靈蓋,當場身死,一對眼珠凸了出來,顯見臨死之時,十分氣憤。俄馬登爬了起來,也裝著十分氣憤的神氣說道:「此人屢次到薩邊搗亂,今番居然來闖行宮,還敢和活佛動手,我實在氣他不過,未曾請准活佛,便失手將他打死,求活佛恕罪。」法王雖是懷疑,心中卻想道:「這廝好壞也是土司手下的大涅巴,我若將他處罪,太過不給土司面子。何況他又是芝娜的表兄。」想了一想,揮手說道:「好,你回去吧,今晚之事,我派人告訴土司,你做得對是不對,該賞該罰,由你的土司處置。」 俄馬登殺人滅口,捏了一大把汗,忽聽得法王交由土司處置,真是喜出望外,慌忙跪下去叩了三個響頭,道:「多謝活佛恩典。我還想和芝娜說一句話。」法王道:「好,你就在這裏說吧,要不要我們避開?」露出威嚴肅煞的眼光,掃了俄馬登和芝娜一眼。俄馬登忙道:「一點點小事兒,活佛准我和聖女說話,我已是感激不盡。嗯,芝娜,你知道我練過幾年紅教的外功,骨頭一向很硬朗,近來呀不知怎的,後腦下面三寸之處,時時發痛,我記得你以前家中有千載的沉香木,聽說用這種沉香木煎水三服,可以治癒腦痛,不知你有沒有帶在身邊,可以給我一點麼?」 芝娜莫名其妙,心道:「我怎知道你練過紅教的外功?我哪有什麼千載的沉香木?俄馬登這廝今晚怎麼老是一派鬼話?」只見俄馬登翹起大姆指,指著自己後腦凹下之處,說:「就是這兒,就是這!」法王突的伸手一捏,道:「是這兒麼?」俄馬登「哎喲」大叫呻吟道:「是這兒。」法王道:「好,好,我給你治。」在他腦後揉了兩揉,俄馬登痛楚若失,又連連道謝。法王也不理他,由得他自己走出園子。 俄馬登走後,法王沉著面色,冷冷說道:「我真不知道,土司怎麼用這樣鬼鬼祟祟的人做大涅巴,一派鬼話。」芝娜吃了一驚,聖母問道:「活佛瞧出什麼來了?」法王道:「他練過幾年紅教的外功,那是真的;練功不當,腦後會發痛,那也是真的;不過我試出他這痛是裝出來的,若然真是練功不當所生疼痛,剛才我那一捏,他立刻要吐出瘀黑的毒血。」聖母奇道:「他為什麼要胡言亂語?」法王道:「是呀,我也不知道。芝娜,你是不是有千載的沉香木?用沉香木煎水三服,可治腦痛,這倒也是真的。」芝娜道:「我這表哥自小患有腦病,有點瘋癲,不過不常發作,有時一兩年發一次,今晚說不定剛是他發了失心瘋了。」 芝娜又道:「千載沉香木我家中以前倒是有的。後來我父親故世,沉香木就放在棺中殉葬,我表兄卻不知道。」千載沉香木放在棺中,可令屍體歷久而不腐爛,西藏的富貴人家也確乎有這個風俗,法王相信芝娜,竟然不再追究,哪知道芝娜說的也是一派鬼話。 這晚芝娜一夜無眠,心中不住的想,俄馬登說這番「鬼話」是什麼用意?芝娜是個聰明伶俐的女子,想了許久,忽然恍然大悟,心道:「是了,他翹起大拇指,一定是暗示土司,土司不是這裏的首屈一指的人物麼?也許土司也練有紅教的外功,也許主司穿有護身甲,周身刀槍不入,就是腦下三寸之處是他的命門。」越想越有道理,暗暗感激俄馬登對自己的「指點」又想道:「陳天宇老是說他奸狡,想不到他倒是真心實意地想助我復仇。」想起了陳天宇,心中一陣心酸,心知今晚驚鴻一瞥,以後便是生離死別,相見無由了,胡思亂想,不覺天明,聖母進來道:「芝娜,你還不快去打扮,正午時分,咱們便該到聖廟去舉行開光大典了。」 芝娜柔腸寸斷,一邊打扮,一邊仍在癡癡地想道:「天宇他不知會不會來?啊,我是多麼渴望最後再見他一面;卻又多麼為他擔憂害怕,但願他不要到這是非之場。」心中百般矛盾,難以自解,終於向著室中的佛像,跪了下去,喃喃祈禱道:「天宇呀,但願我佛慈悲,給你保佑,令你心中安靜,今日千萬不要到喇嘛寺來。」 這個時候,陳天宇也正是肝腸寸斷。唐經天昨晚陪他回去之後,就一直勸他今日不要到喇嘛寺去看開光大典。這時兩人還在辯論。陳天宇道:「你去不去?」唐經天道:「我去,你留在家中。」陳天宇道:「為什麼你可以去,我不能去?」唐經天道:「我去是想去碰一個人。你呀,你明明知道芝娜已做了聖女,你還去做什麼?」陳天宇道:「就因為我知道芝娜已做了聖女,我才想去再見她一面。要不然我才沒有心情去看這什麼開光大典。」 唐經天道:「昨晚要不是咱們跑得快,已然鬧出大事。今天的開光大典,非同小可,達賴班禪的使者,薩迦的土司,僧俗官員全都要到場觀禮,你心緒不寧,若然這一去鬧出事情,試問你將如何收拾?」陳天宇道:「我混在人堆之中,只是遠遠的看她一面,怎會鬧出事來?」唐經天搖搖頭笑道:「這個我可不敢擔保,昨晚要不是你發聲叫喊,也不會驚動法王。」陳天宇賭氣道:「我發誓不說一句話,要不然你索性點了我的啞穴,這總可以了吧?」唐經天笑道:「你既如此固執,說不得我只好再陪你一次了。咱們換過一套普通的衣裳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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