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馮琳所學的功夫甚雜,這次她是用西藏紅教的「潛心魔而歸真」的功夫,大耗本身的功力,費了一支香的時刻才把金世遺體內逆行混亂的真氣收束,使它重歸平靜。這時馮琳已知道金世遺的內功路子不對,但還未知其所以然,到撕開了金世遺的胸衣一看,察看了洞冥子給他的抓傷,知道了所以然,卻不知用何法可以根治,對女兒歎氣道:「這人所修練的內功,與任何一派都不相同,進境最速,但潛伏的隱患亦最大,我用潛心魔而歸真的功夫也只能保他七十二天,無法救得他的性命。」

  李沁梅道:「這怎麼是好?」

  馮琳想了一想,道:「咱們將他帶回天山去,你的姨父姨母是天下內家的正宗,也許他們有法子治。何況他的師門來歷,咱們又知道了,說來他的師父和你的姨父姨母大有淵源呢。」

  李沁梅正想問母親何以忽然知道了金世遺的師門來歷,只見金世遺已緩緩張開了眼睛。

  金世遺好似從一個美妙的夢中醒來,張眼一看,只見除了李沁梅之外,還有一個中年婦人正低著頭看他。這婦人面貌與李沁梅相似,頭上打著兩個蝴蝶結,笑嘻嘻的顯得十分淘氣。金世遺睜大眼睛,對著李沁梅叫道:「這是怎麼回事?你中了我的毒針,怎麼還能活著?她又是誰?」

  馮琳微微笑道:「你是毒龍尊者的徒弟嗎?」

  金世遺翻身坐起,詫道:「這世上無人知道我的來歷,你怎生曉得我恩師的名字?」

  馮琳笑道:「你不必問我是誰,憑你所用的毒針,除了毒龍尊者之外,無人有此暗器。你這種毒龍針,只有用貓鷹的口涎泡製成的丸藥才可以解,是也不是?」

  金世遺道:「是呀,但也必須立時吞服,而且亦不能消得如是之快:再說這解藥天下無人藏有,連我自己也沒有了,你又從何取得?」

  原來金世遺所藏的解藥,在他初入峨嵋山之夜,因為他受了幽萍說話的刺激,在山上打滾。又自己撕破衣裳,跳下山澗洗澡,淡茫之中,解藥被瀑布沖去,醒來之後,悔已無及。

  馮琳嘻嘻笑道:「我的解藥比你的還強呢!」

  取出一個紅色的藥球,迎風一晃,一股藥味,沖進金世遺的鼻孔,金世遺跳起來道:「你怎麼有這個寶貝?唉,難道你是我恩師的好友?你是呂四娘嗎?」

  馮琳只是嘻嘻的笑,道:「你怎麼只知道一個呂四娘?」

  原來她這個藥球乃是她的姐姐馮瑛交給她的,馮瑛得自貓鷹島的主人薩天刺,比毒龍尊者的解藥更為有效。

  馮琳道:「你的師父呢?」

  金世遺道:「死了。」

  馮琳道:「呀,可惜,可惜。」

  金世遺聽她惋惜自己的師父之死,心中大是感激,想道:「她即算不是呂四娘也必然是我師父的好友。」

  對馮琳的好感油然而生。馮琳道:「你再靜坐運氣看看如何?」

  金世遺盤膝一坐,剛一吐納,便覺濁氣上升,馮琳將手掌輕撫他的背心,道:「你現在可知道你性命之憂了麼?」

  金世遺只覺一股涼氣直透心頭,就像适才的感覺一般,昏昏思睡。馮琳在他額角彈了兩彈,手掌移開,金世遺又清醒了。

  金世遺一練內功,便生異象,這乃是從所未有之事,他武功已有相當造詣,自然知道這是心魔反克之兆,馮琳所說,絕非恫嚇之辭,心中一酸,反而哈哈笑道:「螻蟻難保朝夕,螃蛄不知春秋,我苟活人間二十年,比起來也不算短壽了。反正世上人人都討厭我,我早死了也可令他們眼中乾淨!」

  馮琳笑道:「怎見得人人都討厭你?若然是我,我能夠活多一天便要活多一天。這世界花花綠綠,多麼好玩?」

  手掌在金世遺背心輕輕滾轉,金世遺只覺心中煩躁頓消,呼吸順暢,知道馮琳正以上乘內功,助自己收斂體內逆行的真氣,心中大是感激,想道:「她與我無親無故,卻肯耗廢功力助我,果然並不是人人都討厭我的。」

  馮琳又道:「怎麼樣?你還願意死嗎?」

  金世遺道:「咦,你為什麼定要救我?」

  馮琳道:「我歡喜人人都很快樂,若見到你憂生愁死,我心裡就不舒服了,所以我救你,實在是為了我自己的快樂。喂,你跟我走吧,我縱不能保你長命百歲,也可令你壽過花甲。這世界好玩的事情多著呢,你就是不懂得玩!」

  金世遺一生遊戲人間,嘻笑怒駡,無處不是玩世不恭,而今聽得馮琳說他不懂得玩,怔了一怔,道:「你這人倒很有趣,好呀,我現在不願死了,就跟你去玩玩。你要帶我到哪兒去?」

  馮琳道,「說給你聽,就不好玩了。」

  金世遺與她母女大是投緣,拍手笑道:「好,那麼咱們就走。」

  三人即日離開了峨嵋山,取道川北,穿過大雪山、寧靜山、到達前藏,準備從西藏而至回疆。這三人性情相近,談談笑笑,嘻嘻哈哈,倒不寂寞。只是馮琳總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肯說明要帶他到什麼地方。金世遺得她以西藏紅教的「潛心魔而歸真」內功相助,神智清明,癡癲之氣減了不少,透露出少年人的活潑天真,與李沁梅尤其相得。

  他們三人都是絕頂的輕功,從峨嵋山走到西藏,只不過花了二十多天的時間,這一日他們走出唐古喇山山口,只見下面山谷,有一隊人蜿蜒經過,行列前面是八頭白象,象隊中有金幢寶蓋,甚是莊嚴。李沁梅童心大起,道:「媽,你看,這是藩王出巡嗎?」

  馮琳看了一會,道:「藩王沒有這麼大的氣派。好像是哪一派喇嘛的教主。哈,這倒好玩得很,待我去打聽打聽。」

  馮琳身形一晃,立刻掠出了十餘丈地,在半山坡處傳聲說道:「你們千萬不要走開。若真有什麼好玩的事兒,我再回來同你們去瞧熱鬧。」

  話聲說完,人影倏然不見,金世遺大是佩服。他卻不知道馮琳這一離開大有深意,馮琳喜歡熱鬧,固然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卻是藉此機會讓金世遺多和她的女兒親近。

  金世遺送目送馮琳的背影冉冉而沒,歎口氣道:「你有這樣有趣的母親,真好福氣!」

  李沁梅道:「你的母親呢?」

  金世遺道:「我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李沁梅道:「呀,真可憐!」

  金世遺面色一變,慍道:「我不要人可憐!」

  李沁梅陪笑道:「我說錯了,你別見怪。你是個獨來獨往的奇男子。」

  李沁梅本來也極任性,但碰到像金世遺這樣比她更任性的男子,不知怎的,她反而樣樣遷就金世遺了。

  金世遺聽她一贊,轉怒為喜,笑道:「我也沒有見過像你們母女這樣奇怪的人。你的母親真好,又有本事,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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