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這一瞬間,金世遺的心頭又酸又苦,面色漲紅,他久已橫亙胸中的疑問也一一解開了。他現在已知道了自己的內功路子不對,那麼當年自己的師父之死,自是由於走火入魔無疑;而師父的遺言,勸他去找天山派的人,原來就是想天山派的人救他,以免他重蹈自己的覆轍!

  金世遺性情偏激,極度的自卑,也極度的自尊。他又一向以為本派武功天下第一,要他向任何人低頭,都是難以忍受的事。何況是向唐經天的父親?向自己曾較量過幾次的唐經天的父親。李沁梅這時已發覺他的面色不對,強笑問道:「傻哥哥,你又想什麼了?」

  金世遺忍氣問道:「這麼說來,唐經天是你的表兄了?」李沁梅喜道:「不錯,原來你們是早就認識的嗎?」金世遺冷笑道:「不止認識,還是好朋友呢!」心中卻在自思:「原來她的母親就是唐經天的姨母,我道她有這樣好心,原來是想藉此機會,叫唐經天的父親向我施惠,叫我從此在唐經天的面前永抬不起頭來!」他把馮琳的好意全往壞處想,霎時間熱血上湧,只覺得自己孤苦伶何,到處受人戲侮,真不如任由命運支配,真個死了倒也乾淨!

  李沁侮哪裏知道這一瞬間,金世遺的思想就有了這麼大的變化,拍手笑道:「哈,原來你們還是好朋友,那真是妙極啦!」金世遺道:「不錯,是妙極啦,你們安排得真妙!你過來。」李沁梅道:「嗯,你不舒服麼?讓我看看是不是發燒?」她見金世遺面色漲紅,還以為他熱氣上升,走近兩步,金世遺忽地哈哈一笑,道:「多謝你倆母女的安排,真妙極啦!」突然伸指一戳,這一下當真是大出李沁梅的意料之外,欲避無從,咕咚一聲,仆倒地上。

  只聽得金世遺的怪笑之聲在山谷中迴旋震盪,李沁梅被他點了軟麻穴,站不起來,幸而她得母親所教,熟悉金世遺點穴法的奧妙,自己運氣衝關解穴,不到半個時辰,四肢已能轉動。金世遺的影子早已不見了。但聞群峰迴響,餘音未絕,金世遺的怪笑之聲猶自搖曳在山巔水涯。李沁梅但覺一片茫然。喃喃自語道:「好端端的,怎麼突然間又發瘋了?」她還當真怕金世遺發瘋,疾忙追下山去!

  在山谷下面,忽見一隊喇嘛迎面而來。前面八頭白象,當中一頭白象,坐著一個身材高大喇嘛,覆以黃幢主蓋,中間十六名喇嘛騎馬相隨。在象隊兩旁,則各有一列少女:個個白衣如雪,長裙搖曳。中間一個少女,明艷照人,神氣卻冷傲之極,坐在馬背,動也不動,宛如一尊大理石像。

  李沁梅旋風般的跑來,突然碰著這隊白衣喇嘛,腳步還未來得及收住,便聽得有人嬌聲斥道:「誰人敢闖法王法駕?」一個戴著面紗的女人跳下馬來,不由分說就伸手來抓李沁梅。李沁梅本能的閃身一格,那婦人這一抓快捷之極,不料抓了個空,反而給李沁梅推開幾步,噫了一聲,跟踪急追。這女人正是白教喇嘛中的「聖母」。李沁梅哪裏知道,她在無意之中竟闖了白教法王的法駕。白教法王的地位和達賴班禪同一班輩,都是活佛的身份,這一闖駕,在喇嘛弟子眼中,乃是非同小可的冒犯法王!

  李沁梅見十六個白衣喇嘛,排成個圓圈,不聲不響地個個注視著她,一步一步地迫近,不覺有些心慌,叫道:「喂,你們要幹什麼?」兩個護法喇嘛道,「你這妖女,膽敢闖活佛法駕,還不快向活佛救饒?」

  李沁梅道:「咦,哪位是活佛?你指給我瞧瞧。」說話的口氣,就像小孩子要去見識一件稀奇的事物似的。那兩個護法喇嘛大怒,一出左掌,一出右掌,合成一個圓弧,雙掌齊抓,白教喇嘛的武功自成一派,這一手兩人合用的「金剛捉妖」手法,比中原武林的大擒拿手還要厲害,卻不料李沁梅自幼得母親所授,最精於小巧騰挪的功夫,兩個喇嘛雙掌一合,只聽得李沁梅嘻嘻一笑,竟像游魚一般的滑出了他們的手心。兩個喇嘛吃了一驚,急忙歸回原位,幸喜李沁梅還不闖出圓圈之外。

  李沁梅叫道:「喂,這條大路又不是你們的。既然號稱活佛,就該有慈悲之心,怎麼占了大路,不許人行走?走路也有罪麼?」那十六個白衣喇嘛不理不睬,圓圈慢慢圍攏,李沁梅雙掌一推,十六個喇嘛合力擋住,儼似銅鐵壁,哪推得動,鑽又鑽不出去,心中大急,罵道,「喂,十六個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女子,還要臉麼?」情急之下,一低頭便硬衝過去。忽聽得當前的兩個喇嘛「唁唁」的笑了兩聲,笑得甚怪,臉上一派正經神色,好像突然給人抓著癢處,不由自己的笑了出來似的,這兩個喇嘛一笑之下,身形歪過一邊,李沁梅從縫隙中一鑽而出,心中大是奇怪,想道:「哈,是了,他們定然是給我罵得不好意思,所以故意放我走了。」回頭做了一個鬼臉,拔腳便跑。

  剛跑得兩步,兩頭白象已攔在面前,像背上兩個喇嘛各伸一很九環錫杖,攔住去路。李沁梅道:「喂,真要動手麼?」拔出短劍一削,叮噹兩聲,短劍給反彈起來,那兩很禪杖卻紋絲不動,原來這兩個喇嘛正是白教法王最得力的弟子,前年春初派去搶金本巴瓶的就是這兩個人。

  李沁梅給攔住去路,背後那十六個喇嘛又轉上來,李沁梅正想撒野亂罵,忽見騎在中間那頭白象上的那個臉色紅潤發光的高大喇嘛道:「孩子無知,由她去吧。」在象背上揮起拂塵一拂,李沁梅陡覺一股勁風吹來,借勢一個觔斗,翻了出去。後面那十六個喇嘛果然散開,無人阻擋,那白象背上的喇嘛又道:「這孩子說得不錯,活佛理該慈悲,噸哈葉咪喇哄——」嘰哩咕嚕的說了一句藏話,似是給她祝福。李沁梅想道:「這個喇嘛一定是什麼活佛了。」回過頭去看,卻見那些喇嘛個個神情肅穆,李沁梅有點膽怯,不敢多看,急急奔逃。

  霎時間走出了二三里路,忽見山坡上有人招手道:「沁兒,你好大膽,快過來!」抬頭一看,正是她的母親。

  李沁梅大喜,急忙跑去,投入母親懷中。馮琳笑道:「連我也不敢去招惹他們,你卻胡鬧。要不是我,你這次苦頭有得吃呢!」李沁梅道:「哈,我知道,那圓圈中的兩個喇嘛是你用暗器打著他們的笑穴的,我還以為他們是給我罵怕了吧!」馮琳的飛花摘葉,可以傷人立死,也可以打人穴道,但由於李沁梅功力未到,尚未能學。她猜中是母親暗中助她,笑道:「我還以為活佛是個好人,原來是他怕了你,才放我的。」

  馮琳面色一端,道:「那白教法王豁達大度,我也對他起敬,你怎好胡亂說他?你知道他們是做什麼來的嗎?」李沁梅道:「不知道。」馮琳道:「適才我去打聽,原來前面就是薩迦城。白教法王與黃教喇嘛講和,班禪許他回西藏傳教。薩迦起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白教喇嘛寺廟,白教法王是率領他的弟子來主持開光大典的。」李沁梅道:「這一回子功夫,你竟然到了薩迦城嗎?」馮琳笑道:「還說一會子,好半天了呢!你們談得還不夠嗎?嗯,金世遺呢?他這回倒很正經了,嘎?沒有跟你來胡鬧?」李沁梅心頭一酸,道:「他又發瘋了呢,跑得無影無踪了。」

  馮琳道:「胡說,我連日用『潛心魔』的內功,助他制住內魔,最少在七十二天內可以無事,好端端的怎麼會發瘋?你和他說了什麼來?」李沁梅道:「我哪有說什麼,我只是說你要將他帶上天山,請姨父救他。」馮琳歎了口氣,道:「呀,你真是不懂事。我就是怕他心高氣傲,不願受人恩惠,所以故意瞞著他的。你卻偏偏給我拆穿了。你不知道,他和唐經天還有心病呢。」李沁梅好奇心又起,問道:「什麼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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