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
一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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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川生道:「冰娥,你來見過呂大俠,以後多聽她指點。」笑對呂四娘道,「冰娥是我的侄女,舍弟浪遊異國,飄泊終生,有了此女,死也可以瞑目了。」冰川天女再施禮參見了呂四娘,呂四娘摸她的頭頂道:「有此佳兒,你也可以去得安心了。」雷震子聽得大為奇怪,心道:「師祖在金光寺住得好好的,他一大把年紀,正宜在此享樂天年,他還要到哪裏去?」 說話之時,洞冥子的遣體已焚化淨盡,火光中升起一股黑煙,隱隱有股腥味。呂四娘面有異容,忽道:「原來是這樣,這倒出乎我的意料呢。」冒川生道:「四娘看出什麼來了?」呂四娘回首問唐經天道,「適才與洞冥子交手的那小伙子是誰?」唐經天道:「他名叫金世遺。江湖上人稱毒手瘋丐。行事可有點邪氣。」 呂四娘道:「是邪?非邪,非邪?是邪?現在也還難說呢。他的師父是我至交,當年就是由邪歸正的。」唐經天直到現在還未知道金世遺的來歷,急忙問道:「他的師父是誰?」呂四娘道:「我見了他身法已自起疑,而今見了他在洞冥子體內的毒針化成的黑氣,他的師父必定是毒龍尊者了。」唐經天和雷震子都不禁驚詫失聲。他們熟知武林掌故,當然知道毒龍尊者是前輩高手中的第一個怪人。 呂四娘緩緩說道:「我正奇怪洞冥道友何以擋不住我輕輕一拂,原來他是中毒已深,把全身精力都凝於一處,拚死一擊,被我的真力拂散,毒氣反攻心臟,所以一下子便死了。」雷震子諸人聽了,都是吃一大驚,金世遺的暗器奇毒無比,那已是駭人聽聞;呂四娘輕輕了拂,就能將洞冥子畢生功力之所聚的掌力一舉擊散,那更是聞所未聞的絕頂武功! 呂四娘雙指一彈,秀眉一蹙,忽地歎口氣道:「可惜,可惜!」又看了唐經天一眼道:「金世遺也是後輩中有數的人物,你與他交情如何?」唐經天實是對金世遺毫無好感,但直答道:「我對他只有憐才之念,對他的行徑可不敢恭維。」呂四娘道:「那就行了。世人皆曰殺,吾意獨憐才。何況金世遺並沒有到可殺的地步。當年我救他師父毒龍尊者之時,連我的師兄甘鳳池都不同意,後來大家還是認為我做得對了。」 唐經天心頭一動,道:「是不是金世遺有甚災難,弟子可有能盡力之處麼?」呂四娘微笑道:「待咱們辦了冒老師的大事,我再與你細說。」唐經天心中暗暗納悶,想道:「金世遺雖然中了洞冥子一抓,但所傷非重,以他功力,盡可自療,呂四娘的口氣何以如此嚴重?」 轉眼之間洞冥子的遣體已焚化淨盡,黃石道人將他的骨灰裝進一個玉罈,自向崑崙山去。冒川生將他送出寺門,再回大殿。 大殿中各派弟子恭立迎候,靜待冒川生再主持「結緣盛會」。冒川生登壇將未講完的易筋經奧義講了一遍,端坐壇上,緩緩說道:「老朽德蒲能魚,承各派同道不棄,推我主持盛會,三度結緣,實在慚愧之極,三度結緣之中,我眼見新人輩出,武學昌明,一代勝於一代,我在大慚愧中也有大喜悅。今次結緣盛會,就到此為止了。」依往次之會,冒川生的結緣盛會最少也有半月之久,而今只不過一日,冒川生便說結束。 合座都是大為驚奇,有人正待發問,冒川生雙手一按,又緩緩說道:「各派武功都各有擅場,各位也都是一時俊彥,武學之道,一理通百理融,我今次的易筋經奧義,乃是內功修持的基本功夫,各位以本派功夫參融此理,回去向本門長老請益,也就不必老朽再饒舌了。今次多謝諸位前來,老朽倒是有點私事,要請諸位作個見證。」頓了一頓,道:「冰娥,你過來!」 冰川天女走近壇前,冒川生道:「我身為武當派的長老,這幾十年來,卻只做了個『自了漢』,對本門弟子,疏於教導,以至弄得人才凋落,我甚是愧對列代祖師。我看你心地純良,武功也盡得本門心法,所以我也不避忌至親,今日我將衣缽傳你,以後領導同門之責,就得由你負起了。」冰川天女吃了一驚,她正是討厭塵世的繁囂,一心想回冰宮,哪肯做什麼掌門。冒川生似是知悉她的心意,道,「你且別忙,聽我一一交代。」又喚道:「雷震子,你過來!」雷震子走到壇前施禮,冒川生道:「武學之道,有如大海,你今日應知道不足了麼?」雷震子滿面羞慚,垂首稟道:「弟子知道了!」 冒川生微笑道:「知道了就好了,掌門師兄日前上書給我,說是年老力衰,難任艱鉅,請我另立掌門,我瞧你這一年多來,修養頗有進益,掌門的擔子,就由你挑起來吧。」雷震子做夢也料不到師祖指定他做掌門,驚喜羞慚交併,訕訕說道:「這擔子弟子可挑不起。」眼睛看著冰川天女。冒川生道:「能知不足,便挑得起。做掌門的最要緊的是行事公允,賞罰分明,約束同門,不離俠義之道,那便對了。武功倒在其次。冰娥是我衣缽傳人,以後若有關本派興衰的大事,你決斷不下的,可以去稟告她。」 座中各高手聽了,都是心中一凜。原來照武林的規矩,每派一個掌門人若還有長輩存在,長輩就是本派的長老,掌門人碰到大事要取決於長老,長老中的至尊的之位實際亦即等於太上掌門,不過他不理繁雜的瑣事罷了。以目前的武當派而論,冒川生三兄弟都是長老,但石廣生前幾年已死,現在又知桂華生亦早已去世,那即是只有冒川生一人是太上掌門。掌門可以更換,長老不能更換,除非長老都死了,或者是由同門公推,或者是由前任長老提定,才可以從同輩中選出一人作為本派的長老,但這人必須武功德望都為武林各派欽佩的才行,所以若然長老都死了,也可以不必再推定或指定「長老」的。在這樣的情形下,掌門人亦就是本派的至尊了。 現在冒川生指定冰川天女是他的衣缽傳人,又要雷震子有大事須取決於她,那即是說冰川天女從今日起便是武當派的「長老」,亦即「太上掌門」,但依武林規矩,冒川生未死,這「太上掌門」豈能擅立?而且冰川天女又是這樣年青!因此眾人都覺驚詫。 冰川天女對這些規矩全然不懂,一聽伯伯原來並不是要她做掌門,只是要她「管」雷震子,她心中暗笑道:「我早就替你管過雷震子了,這倒不必推辭。」於是欣然點首,道:「聽伯伯吩咐,但侄女可不歡喜到武當山去,將來還要回轉冰宮的。」冒川生笑道:「你如今就是本派至尊,你歡喜到哪裏去就到哪裏去、誰人還來管你?」 冰川天女怔了一怔,心道:「我怎麼變成了本派的至尊了。」忽見冒川生端坐壇上,閉目垂首,面上帶著慈祥的笑容,大殿內數百人等,一齊肅立,鴉雀無聲,呂四娘合什讚道:「帶髮修持數十年,先生妙道悟人天,勘破色空無世相,更欣衣缽有真傳!」金光大師也贊道:「了無牽掛西歸去,居士居然菩薩行!」雷震子率領同門,一齊跪下,冰川天女驚道:「我伯伯死了麼?」呂四娘莊嚴說道:「你伯伯福壽全歸,安然坐化,這是塵世間罕見的大喜事,你哭什麼?」 冰川天女也曾鑽研過佛家的道理,知道這樣的安然坐化,確是佛門弟子認為最難求得的事情,非有道之士莫辦,但想起從今以後,自己在世上再無一個親人,心中卻也不免有點難過。當下急忙隨眾禮讚。雷震子稟道:「呂大俠,我師祖的後事還要你老主持。」呂四娘笑道:「我此來就是特為送你們的祖師西歸的,他的後事,我當然義不容辭。但我先要和唐經天說幾句話。」 呂四娘和唐經天走過一邊,呂四娘低聲說道:「經天,你不必參加喪禮了。」唐經天道:「冒老前輩是家父的知交,我不送他下土,豈非不近情?」呂四娘道:「我輩何須拘執俗禮?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冒老前輩知道你去救人,也不會怪你的。」唐經天驚道:「救誰?」呂四娘道:「救金世遺。」唐經天道:「洞冥子那一抓似乎也不足致金世遺於死呀。」呂四娘道:「不是洞冥子致他於死,是他自己的武功致他於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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