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
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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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世遺心內一酸,想道:「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緣份!」又想道:「唐經天中了洞冥子一抓,居然毫未受傷,呀,我憑什麼與他爭強賭勝?」自卑之感,油然而生,他卻不知唐經天身上穿有傅青主當年送給他母親的護身寶甲。金世遺被洞冥子抓傷之處,全仗他用真氣護著,這時思潮紛亂,傷處隱隱麻痛,金世遺暗叫「不好」。趕忙再定神運氣時,洞冥子已看出破綻,忽地一掌向他胸口掃去! 金世遺的鐵劍正被黃石道人的拂塵拂過一邊,門戶大開,洞冥子那一掌當胸劈入,實是無可抵禦。掌風人影之中,忽見唐經天搶快一步,「砰」的一掌擊中金世遺腰胯,金世遺身軀騰空飛起,這一下不但大出眾人意外,連金世遺也莫知用意,還以為是唐經天乘機偷下毒手,心中還未罵出,忽覺身子被一股力道所推,如水激射,竟然暗合著自己平素所用的輕功飛掠之勢。這一瞬間,金世遺頓然醒悟,原來是唐經天用最上乘的借力送力的功夫救了自己!唐經天這一掌的力道真是恰到好處,表面看來,打得甚為兇猛,其實對金世遺卻是毫無傷害,而且令金世遺飛掠之勢更其迅疾自然。本來唐經天還未用得如此精妙,只因他與金世遺曾交手數次,熟識他的輕功路數,而借力送力又正是天山派的內功絕技,故此冒險一試,立見奇效。 洞冥子是前輩高手,唐經天一掌拍出,他可是立即便看出了唐經天的手法,洞冥子端的狠毒之極,左手一擺,五根長指甲忽然脫肉飛出,密射唐經天的面上雙睛。冰川天女急忙橫劍擋開,洞冥子一聲怪嘯,身子騰空,緊躡金世遺背後。他這一下怪異的手法,耗損了不少精血,用意就在聲東擊西,將唐經天與冰川天女阻止,而他卻就在這瞬息之間,追到金世遺的背後。 金世遺去勢極速,從殿中眾人頭上飛過,眾人紛紛閃避,只見他一個觔斗翻了下來,已到了大殿的階下。洞冥子的輕功也確是高明之極,如箭離弦,金世遺剛剛落地,他也飛到了金世遺的頭頂,人在半空,就似巨鷹撲下,雙掌齊發,猝擊金世遺的頂心。他恨極了金世遺用暗器傷他,心想日後自己反正要成廢人,這一下竟是將全身所有的精力都運在掌心,凌空下擊,比前兩次更為兇猛,座中除了冒川生之外,即算唐經天與冰川天女合力抵擋,也擋不住,更不要說已是筋疲力竭,受傷之後的金世遺了。 就在金世遺的性命懸於俄頃,千鈞一髮之時,忽聽得一個極清脆的聲音笑道:「冥子幹嘛生這樣大的氣呀!」洞冥子身軀一震,雙掌下擊,竟然打歪。眾人眼前一花,只見一個中年美婦,不知什麼時候已到了兩人身邊,長袖輕輕一拂,洞冥子忽地一聲厲叫,仆到地上,又立刻翻起,盤膝趺坐。金世遺飛奔出殿,那中年美婦「噫」了一聲,似是想追出去,眼光一轉,看見洞冥子端坐地上,他那滿頭蓬亂的頭髮,本來是烏黑得光可鑒人,這一瞬間,卻忽地變得根根灰白,面上現出無數皺紋。洞冥子的外貌本來似個中年壯漢,只在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個極其衰弱、奄奄一息的老人。那中年美婦也似頗感意外,又歎了一聲,緩緩走到洞冥子身邊,看了一眼,隨即合什說道:「罪過,罪過!道友,你好好走吧!」 洞冥子嘴角肌肉抽搐,隱約現出一種詭異的笑容,眼睛微張,吁氣說道:「折在你的手上,總算值得了。」眼皮一翻,垂首胸臆,看情形竟是死了。 這一下當真是全場震駭,以洞冥子那拼了全身精力的臨死一擊,即算冒川生親自出手,也不過僅能化解,而這婦人衣袖一拂,卻就能致他於死,神奇之處,確是令人難以思議!這時,唐經天剛剛追到,他本來是來救金世遺的,哪知在這瞬息之間,已發生許多變化:美婦人來到,金世遺逃走,洞冥子身死,這幾件事全都出人意。唐經天也不禁按劍茫然,他初時還以為是姨母馮琳,而今一看,只見這婦人端莊淑秀,眉宇之間,隱隱有股尊嚴的神氣,但面目慈和,卻又令人感到親切,和他姨母的孩子氣,截然兩樣。唐經天心中一震,想道:「莫非她就是我父母最尊敬的當今第一位前輩女俠?」 只見冒川生雙手合什,走下講壇,恭恭敬敬地迎上前來。口宣佛號,說道:「善哉,善哉!洞冥子妄起無明,終歸極樂。女俠適逢其會,了此因果。何須耿耿於心?」美婦人還了一稽,道:「東平一會,匆匆又已三十餘年,冒老師功行精進,善果可期。我接奉大札,特來送行,無意間竟開殺戒,洞冥子雖非全然因我而死,我也感歉然呢!」停了一停,又道:「三十多年,滄桑變換,後輩中又多了如許能人,真叫人歡喜讚歎。」眼光一轉,對唐經天道:「曉瀾是你何人?」 唐經天露了一手輕功,她已瞧出他的師門宗派,唐經天不由得心中凜然,料想她定然就是那位前輩女俠。跪在地上,行了大禮,說道,「正是家父。老前輩可是邙山的呂四娘麼?」那中年婦人衣帶輕飄,唐經天被一股力道托了起來,呂四娘只受了他半禮,含笑說道:「曉瀾馮瑛有此佳兒,可喜可賀!呀,川生兄,想不到白駒過隙,轉眼之間,咱們在世上的老朋友,也就只剩下這有限幾人了!」 在座的各派高手,聽得這位中年美婦就是天下知名的呂四娘,無不驚異。一個個都肅立致敬。要知這呂四娘乃是江南七俠中碩果僅存的一人,他殺死叛徒師兄了因,殺死雍正等事,幾十年來膾炙人口,武林中人久不聞她的信息,都以為她已死了,哪知她還是如此年青。論輩份她和冒川生、唐曉瀾是同輩,論年齡她比冒川生小,比唐曉瀾大,論聲望她比唐曉瀾、冒川生還高,世上無人可與並肩。來參此間結緣盛會之人,得見冒川生已自覺緣份不淺,而今得見當世第一位前輩女俠呂四娘,更是喜出望外。 呂四娘道:「各位不必拘禮,都請坐下來吧。」向四座點了點頭,與冒川生並肩同上大殿。 且說金世遺、唐經天一走,黃石道人獨戰冰川天女,正佔上風,忽聽得呂四娘來到,黃石道人心頭一震,拂塵舉起,剛剛架開冰川天女的劍招,停在半空躊躇不敢落下,呂四娘走過他們身旁,微笑說道:「道友苦心虔修,又恢復了倥侗久已失傳的武功,真是可喜可賀呀。」 呂四娘說話之時,黃石道人的拂塵好似被微風吹拂,縷縷散開,手腕亦微感酸麻,拂塵不由自己的落下。黃石道人大為吃驚,呂四娘所露的這手「傳音挫敵」的功夫,他也只是僅曾耳聞,未嘗目睹,想不到神妙如斯!不由得心中氣餒,急忙施禮道:「貧道黃石參見呂大俠。」呂四娘道:「你我師門素無淵源,只能以平輩敘禮,參見那是萬不敢當。」停了一停,又道:「各派武功,各有擅場,原不必逞強鬥勝,定要分個高下。」這話正說中黃石道人的心病,黃石道人不禁面紅耳赤,垂首說道:「敬聆教導,敢不凜依。」 呂四娘續道:「比如洞冥子道友,以外家的上乘功夫練到內家的境界,這也算得在武學中另闢蹊徑了。只因妄起無明,反而令自己幾十年的苦功付諸流水,連傳人也沒有留下來,這豈不是大為可惜。」黃石道人驚愧交作,不敢答話,只聽得呂四娘又道:「洞冥子乃崑崙派長老,遺體理應歸葬崑崙,道友與他乃是知交,這事就拜託你了。對崑崙門下,還望你善為解釋呢。」黃石道人道:「謝女俠慈悲,你准洞冥道友遣體歸山,崑崙門下,已是感恩不淺。」按江湖的規矩,洞冥子挑釁,身死亦是自取其咎,准他歸喪本土,確乎是個恩典。 黃石道人走到洞冥子身邊,只見洞冥子仍是盤膝趺坐,姿勢未改。黃石道人輕觸他的身體,洞冥子應手跌下,滿頭白髮,簌簌掉落,身軀也似縮小了許多,道袍亦顯得寬大鬆弛。在這片刻之時,他死後竟變成了個乾枯的小老頭兒,見此情形,舉座驚異! 原來內功練得最高境界,確有一種駐顏之術,但有道之人,不在乎外貌的衰老與俊朗,大多數不願分神練這種駐顏術,像冒川生就是。呂四娘是在年青的時候,贏得易蘭珠授以「潛精內現」之法,其後內功精進,不須著急,便得永藻青春。洞冥子卻是走入魔道,用邪派的由外而內的玄功保持不老,所以一到精力瘓散,立刻便露出他本來壽數的衰老之貌,而且氣血耗盡,身體也便乾枯,在深通武學之士看來,這現象是毫不足異。但洞冥子之猝然而死,即連呂四娘亦尚有所未明。 黃石道人脫下道袍,將洞冥子的遺體裹好,向金光寺的主持金光長老稽首說道:「還要借貴寺的法壇一用。」金光長老合什說道:「老鈉也該替洞冥道友送行。」法壇與大殿毗連,內中設有火葬的場所,原來黃石道人以帶著屍體上路不便,故此擬將洞冥子火化,將他的骨灰帶回崑崙山安葬。呂四娘冒川生金光長老帶了唐經天冰川天女雷震子諸人都去觀禮。 火光中洞冥子的遣體漸漸焚化,金光長老合什主禮,道:「咄,妄念貪婪一火燒,四大皆空相!」冒川生道:「四娘,我本來想遲幾天才走,你既然提早來了,我也該提早去了。」呂四娘道:「遲去早去,都是一樣。你的衣缽傳人已覓好了麼?」冰川天女心中一凜,正在琢磨伯伯與呂四娘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只見呂四娘如有所悟,已是笑道:「她的達摩劍法已盡得武當真傳,還添了不少新的變化,你幾時收的女弟子,怎麼我一點也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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