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九二


  蕭青峰大奇,問道:「怎麼?是那個老道士做的手腳麼?看他如此武功,如此身份,既然親口答允了江南,讓他出去,永不追究,怎麼又要作弄他?」唐經天微微一笑道:「說起來也算不得是捉弄,可能還是江南的好造化呢!」蕭青峰詫道:「此話怎講?」唐經天沉吟半晌,忽然問道:「蕭先生,你說那個想與冒老前輩為難的倥侗派奇人,你可知道他的名字,住在何方嗎?」蕭青峰道:「就是不知呀,若然知道,我早就稟告冒大俠了,何須四處打聽。」

  唐經天道:「我在天山之時,曾聽父親和姨父談論,說是倥侗古傳有一種練功之法。可以將經脈的運行打亂,以逆為正,以正為逆。所以點了死穴反而無事,但這種功夫,必須終生不斷的練,一間斷就於人有害。而且即算終生苦練,也難保不會走火入魔。所以後來少有肯練,這種功夫就失傳了。」蕭青峰道:「如此說來,莫非那老道士教江南所練的,就是這種功夫嗎?」

  唐經天道,「我看多半是了。」蕭青峰道:「那麼,江南如今與他雖然絕了師徒之份,豈非也要終生練他這種功夫?」唐經天道:「江南只在他門下七天,學的不過是最初步的功夫,這種功夫也是要講究循序漸進,由淺入深的,非得師父傳授,他哪能繼續練功?不過,好在時日還淺,發作起來。也不過是肚痛、骨痛、腰酸、腳軟而已,若然時日深了,發作起來,不死也成殘廢。所以在數百年前,倥侗派中,凡是練這種功夫的,都不敢離開師門。」蕭青峰道:「如此說來,江南豈不是要重回那古怪的林子裏,一生伴那個老妖道?」江南叫道,「我死也不去,那老妖道不打死我,我悶也悶死了。唐相公,你得替我想法呀,我不去,不去!」

  唐經天笑道:「不去也行,那你得長年四季,每天肚痛一個時辰。」江南叫道:「不,我最怕肚痛,肚痛了就吃不得東西,那多糟糕。唐相公,你一定會治,你替我治了,說什麼我也答應。」唐經天笑道:「那麼我給你治了,以後你不許再多嘴。」江南叫道:「成,成,你給我治了,以後別人問我一句,我只答半句。」

  唐經天禁不住「噗嗤」一笑,對蕭青峰道:「所以我說這是江南的造化了。當日我父親和姨父談論,你知道我姨父曾得傅青主所遺下的醫書,精於醫理,在傅青主的醫書中,也曾談到這種練功之害,據說要免此害,只有練正派的最上乘內功,把五臟六腑都練得百邪不侵,那自然沒事了。所以我只好傳授江南一點我派內功的竅要了。」江南大喜道:「好呀,我給你磕頭,叫你做師父。」說了就做,跪下磕頭。

  唐經天輕輕一攔,江南全身挺直,跪不下去,唐經天笑道:「我才不要你這個多嘴的徒弟呢!」江南道:「哎喲,我早說過不多嘴了。」唐經天正容說道:「再說,我天山派收徒最嚴,我年紀又輕,你要拜我為師,那是萬萬不可。而且,我只傳你一些內功的竅訣,亦並非全貌,其他劍訣拳技等更一概不傳,你不能算是天山弟子。」

  蕭青峰笑道:「江南,得到天山派的內功竅訣,那已經是畢生異數,你尚未知足,想得隴望蜀嗎?」江南道:「哎喲,原來拜師父還有這麼些講究,我只是過意不去,所以才想拜師父罷,你既不要我做徒弟,那更好,我少得一個人管。」唐經天道:「瞧,你又多嘴了。」江南道:「好,不說,不說!你給我治了,我連多謝也不說。」

  唐經天甚是歡喜江南,先給他吃了兩顆用天山雪蓮合成的碧靈丹,增長他的真元之氣,然後授他的內功竅要。江南自己還不知道,他這一下可是受益非淺,既有了倥侗派派奇功的底子,不怕人點穴,又得了天山的內功心法,自此功力大增,日後竟成為武林中一位響噹噹的人物,這是後話,按下不表。

  在說唐經天為了傳授江南的內功,二日來只行了百多里路,還算江南聰明,第四日已心領神會,盡得所傳,唐經天遂和江南分手。江南東下重慶,準備從重慶乘船三峽,自武漢取道上京送信:唐經天和蕭青峰夫婦往川南,準備上峨嵋山拜會冒川生,他們日夜兼程。走了十天,峨嵋山已經在望。越近峨嵋,唐經天越是情思淆,想起即可見到冰川天女,自是衷心歡喜,但想起那「瘋丐」和她一起,見了之後,不知如何?又不禁黯然。

  冒川生和峨嵋山金光寺的長老是方外至交,所以二十多年來,都居在金光寺裏,這次的「開山結緣」也在金光寺舉行。金光寺建在峨嵋的最高處——金頂,唐經天等人趕到之時,已經是盛會的前夕了。

  峨嵋是中國的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其餘三處是浙江的普陀山、安徽的九華山和山西的五台山)。縱橫四百餘里,山勢既雄偉而又秀麗,遠遠望去,就像兩道清秀的濃眉,峨嵋便是由此得名的。唐經天等一行三人,晨早登山,但見蒼松交道,怪石嶙峋,瀑布飛懸,流泉幽冷,「峨嵋天下秀」,果然名不虛傳,唐經天雖是滿懷心事,至此亦覺胸襟一爽。

  山徑上,樹林中,時不時見有三五成群的背影,那自然是來朝山聽講的各方人物了。唐經天一向僻處天山,未曾到過中原,蕭青峰亦隱居在西藏十有餘年,音容已改,那些江湖人物無一認識他們。只當他們也是來向冒川生請益的後輩。

  唐經天等三人都具有一身上好的輕功,中午時分,便到了峨嵋的最高處「金頂」。從金頂眺望四周,但見峰巒疊疊,雲煙四起,端的是變化萬千,不可名狀。金光寺建在山巔,就像隱藏在雲煙之間。唐經天和蕭青峰夫婦,進入寺門,有個知客僧前來迎接,唐經天問道:「冒大俠精神好麼,煩你替我們稟報一聲,說是有他的子侄輩求見。」知客僧看了他們一眼,合什微笑,說道:「冒大俠已入定三日,我不便去驚動他。反正明兒你們便可見到,也不必多禮了。」

  那知客僧也是一點不知道他們的來歷,只當他們是少年後輩。須知以冒川生的身份,來此朝山聽講之人,十有八九都認是他的「子侄輩」,也有不少希冀能單獨會見冒川生的,若然來者不拒,冒川生哪見得許多,故此莫說冒川生真是入定,即算不是入定,知客僧也不會替他們引見的。知客僧將他們安置在兩間僧房內,便又忙著招待其他有頭面的人物了。

  冒川生是武當派名宿,來聽講「結緣」的人自是以武當派的為最多,他們不知從哪兒聽來的風聲,也隱約知道今年可能有人搗亂,都在三三五五的談論。有的說若然要冒川生親自出手,那就是武當派的奇恥大辱了,有的說武當劍法,威震四海,江湖上第一流的高手,也不足當我們後輩的一擊,有誰敢來搗亂,敢情這根本就是謠言。唐經天聽在耳中,暗暗好笑,卻也暗暗擔心。是夜,唐經天閉目調神,做了一個時辰的內功功課,到了中夜,推窗一看,只見月華如練,外面山頭,忽然看見如螢光般的點點火光,由少而多,冉冉升起,飄忽不定,與天空中的明月之光相互輝映。

  這是峨嵋山特有的奇景,佛教人士稱為「聖燈」,每當天氣晴朗的晚上,便有點點螢光出現,越聚越多,恍如在空際飄浮的萬點燈光,故此稱為「聖燈」,其實乃是因為峨嵋山特多磷礦,所謂「聖燈」,實際就是山中的磷光。

  金光寺寺規最嚴,又當法會宏開的前夕,氣氛肅穆,寺中的僧眾與各方來的客人合計有數百人之多,卻無一點聲響。唐經天中夜無眠,憑窗遙望,心中想道:「此間一片寧靜和平,若然真個有人搗亂,可是大煞風景。」隨即想起石林中那個黃石道人,不知他是否就是蕭青峰所說的那個倥侗奇士,若然是他,自己一人可難對付;忽地又想起了冰川天女,若然與她聯手應敵,那麼就是對付比黃石道人更強的敵人,亦不足為慮了。想到此處,腦海中忽地又浮起金世遺那賴皮笑臉的無賴神氣,冰川天女卻會偏偏跟他一起,實是令人難解。越想情思越亂,心中鬱鬱不樂,遂披衣而起,想到隔房找蕭青峰夫婦夜話,哪知蕭青峰夫婦已不知何往。

  原來蕭青峰此時也是情思如潮,他這次是第二次參加冒川生的「結緣」盛會,想起上次在盛會的前夕,鬧出了謝雲真與雷震子比劍之事,自己無緣無故的被捲入漩渦,以至與雷震子他們結了大仇,遠避西藏,幾乎老死異鄉,而今屈指數來,又將近二十年了。幸而去年在冰峰之上,與雷震子解了前仇,萬里歸來,又做了新郎,而今再到峨嵋,重參盛會,心中自是無限感慨。蕭青峰的妻子自然知道丈夫的心意,一時興起,便要丈夫帶她到當年比劍的地方一看。

  同樣是盛會的前夕,只是那一晚星月無光,今晚卻是銀河明淨,夜空皎潔,更加上空中飄浮的萬點「聖燈」,半里之內的景物都看得清清楚楚。蕭青峰指點當年比劍的所在,將那一晚驚險的情事,和妻子細說。這些事情他早已說過不知多少遍了,但如今身處其地,聽起來就更加真切。

  吳絳仙微微笑道:「那奪命仙子謝雲真現在不知何往,你還思念她麼?」蕭青峰道:「謝雲真手底狠辣,但卻是個夠交情的朋友,對好朋友誰都會思念的。」吳絳仙道:「就是這樣麼?」蕭青峰續道:「我還非常的感謝她,原來她比我更知道你。」吳絳仙道:「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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