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七七


  唐經天暗暗好笑,心道:「這老兒定是將我當作獨腳大盜了。」

  拱手說道:「老師父太客氣了,還未請教大名。」

  那老鏢師道:「敝姓郭,賤字台基,轉請兄台高姓大名。」

  唐經天也說了。那老鏢師似乎不願和唐經天多說話,交代了江湖套語之後,唐經天問一句他答半句,敷敷衍衍,絕不多言。

  唐經天知道江湖禁忌,亦知道他們暗中對自己戒懼,便也不再多問,心中卻自想道:「郭台基,這個名字可沒聽過。」

  西藏青海新疆等地,有幾種貴重的藥物,如犀牛黃、房香、熊膽之類,但對普通藥物,卻極缺乏,故此每年都有一二幫財雄勢厚的大藥商,運各種藥物到西藏,交換當地的特產回去,每做一次生意,少說也有十萬兩銀子以上的交易,替這等藥商保鏢的人,非有驚人的本領,可不敢迢迢萬里,跋涉長途,走這不毛之地。

  吃過晚飯,藥行的人在屋子當中燃起一大把枯枝,圍著火堆睡覺,那三個鏢師,輪流守夜,唐經天自在一個角落展開隨身攜帶的輕便臥具睡了。

  剛瞌上眼睛,忽聽得外面有腳步之聲,那兩個中年鏢師一躍而起,道:「來了,來了!」

  老年鏢師「噓」的一聲,道:「鬧什麼,給我躺下。」

  那屋子的兩扇板門,照著山中客店的規矩,為了方便客人的投宿,終夜都是虛掩著的,那腳步聲來得快極,一下子就到了門前,門未推開,就聽得嘻嘻哈哈的笑聲,唐經天和那三個鏢師都怔了一怔,笑聲清脆非常,來的竟是女子!

  只見兩個女子先入門來。後面跟著一個男子;那兩個女子一老一少,相貌相似,似乎是兩母女,少女的頭上插著一朵野花。春風滿面,一進門便嚷著:「哈,這麼多人,可真熱鬧!」

  那中年婦人穿著一件繡有白牡丹花的淺紅衣裳,畫著兩道長長的眉毛,伸出指頭在嘴邊噓了一聲,道:「說話小聲點兒,別吵醒了客人!」

  是教訓女兒的說話,但神情語氣,卻沒有母親的威嚴。唐經天心中暗暗好笑,想道:「我姨媽(馮琳)是女中怪物,這婦人看來也和她差不多。」

  這兩母女腰間都掛著一張彈弓,嘻嘻哈哈的像一對不知世故的姐妹,眉宇之間卻穩隱著一股迫人的英氣,跟在她們背後的那個男子,年約五旬,身材魁偉,虎背熊腰,出步沉穩,雖沒見他身上帶有兵器,顯然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

  藥行的人本來就沒有睡,這三人一來,個個都偷偷用眼睛瞟她們,尤其是那兩個中年鏢師,自那兩母女一跨入門,眼睛便不離左右。那少女忽地格格一笑,驀然斥道:「要就大大方方地看個飽,鬼鬼祟祟地偷偷張我幹什麼?」

  兩個鏢師臊得滿面通紅,一瞪眼睛,就想發作,後面那身材魁偉的老者一步跨上前來,雙拳一拱,說道:「小女嬌縱慣了,請各位恕她年幼無知,休與她一般見識。」

  將女兒推上一步,道:「霞兒,還不給伯叔們賠禮麼?」

  那兩個鏢師正自嘀咕:「什麼路道──」

  見那男子賠話,又叫女兒賠禮,難以發作,反覺不好意思,那少女忽道:「喂,你們說什麼?爹,你聽,他們罵我!」

  那身材魁偉的老者面色一沉:「野丫頭,一出門就到處惹人笑話。」

  那者鏢師咳了一聲,急忙站起,道:「孩兒家說笑,老兄不必當真,我這兩個夥計粗粗魯魯,不知禮數,這位姑娘,你也莫怪。」

  鏢行夥計和那少女都沉著面孔,走過一邊,中年婦人道:「老爺子,別喳叨啦,不是說人家要睡覺嗎?」

  她平素寵慣女兒,見鏢行夥計和她女兒「吵架」,也不問誰是誰非,心中不大高興,這一句話明裡是說她的老伴,暗中誰也聽得出來,她是惱了鏢行的人。老鏢師心內嘀咕,心道:「江湖道上,最忌和尚、道士、書生、婦人之輩,這兩個雌兒,背著一張彈弓,又不像賣解的娘兒,今晚可得小心防備。」

  這對母女離開鏢行的人,想找尋一處合適的地方,展開臥具,唐經天倚著牆壁,還未臥下,一抬頭,忽見那中年婦人目露異光,一步一步向他緩緩行來,走到離他數步之地,忽然站住,直上直下的打量他,臉上泛起一層紅暈,手撚裙帶,好像一個嬌羞的少女,突然之間,碰到了多年不見的情郎,那身材魁偉的老者走來道:「青妹,咱們到那邊牆角去吧。」

  忽然雙眼發光,也呆呆地望著唐經天。唐經天奇怪之極,心道:「這兩天怎麼老是碰著莫名其妙的事情?」

  那老者呆了一呆,似是發覺了自己的失態,尷尬一笑,拱手說道:「小哥,你貴姓?」

  唐經天道,「小姓唐。」

  那中年婦人失聲說道:「嗯,你姓唐?」

  藥行的夥計不知是誰「噓」了一聲,那老者道:「說話小聲點兒。」

  那中年婦人壓低聲音問道:「唐相公,你是從哪兒來的,要上哪兒去?」

  那少女噗嗤一笑,道:「媽,你怎麼這樣盤問人家?」

  唐經天稍稍遲疑,終於答道:「我從西藏來,準備到川西去找個朋友。」

  那中年婦人道:「嗯,從西藏來的?看你的樣兒,練過好多年的武功吧?」

  眼光落在她的游龍劍上,唐經天將這柄劍枕在身下,只露出半截劍柄。那少女又是「格格」一笑,道:「媽,你真是老糊塗啦!你不見人家帶著劍嗎?還用問的?」

  唐經天道:「單人獨行,帶把劍不過壯壯膽子吧了,我哪懂什麼武功?」

  那老者微微一笑,似是贊他謙虛,又似嘲他說謊。那中年婦人忽道,「我向你打聽一個人,也是姓唐的,不知是否你的本家?」

  唐經天道:「誰?」

  那中年婦人道:「這個人叫做唐曉瀾!」

  唐經天心頭一震,須知他父母當年大鬧清宮,殺了雍正,雖然事隔多年,到底還是朝廷的欽犯。唐經天在陌生人的面前,如何敢洩露出來?那婦人一對水汪汪的眼睛,含著焦急與期待的神情,看來實無絲毫惡意,唐經天定一定神,微微笑道:「唐大俠的名字我是聽說過的,但他乃一派宗師,我仰慕非常,卻是無緣拜見。」

  那中年婦人好生失望,那少女笑道:「媽,你時常和我們提起唐伯伯,想這位唐伯伯高處天山,尋常人豈能見到?你碰到從回疆西藏來的人便問,也不怕人笑話麼?」

  裝出她父親平日說話的神氣,那婦人給她的女兒逗得笑起來,斥道:「小丫頭,你倒教訓我起來了?」

  唐經天怕她囉嗦盤問,打了一個呵欠,那老者道:「霞兒,青妹,這位小哥明天還要趕路,咱們也該安歇啦。」

  在離唐經天數尺之地展開臥具,倚著牆壁,半坐半臥、閉目假寢。

  兩日之間,連逢許多怪異之事,唐經天哪睡得著,心中仔細琢磨,猜不透這父女三人的來歷。偷眼斜窺,只見那兩個中年鏢師,手中提著兵刃,守著火堆,也時不時的偷窺她們,那老鏢師則呼呼地打鼾,唐經天一聽,就知他是假裝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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