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五一


  「看他身手,聽武氏兄弟的稱呼,絕非假冒,呀,這豈不成了唐家的不肖子嗎?」

  峽谷群豪議議紛紛,霎時之間,都停下手中兵刃,駐馬而觀。

  這白衣少年正是天山派掌門人唐曉瀾的獨生兒子,名喚唐經天,唐曉瀾和武家乃是世交,武氏兄弟少時也曾到天山去見過唐曉瀾,故此他們認得。但唐經天還是初次出道,其他的前輩英雄,卻還未知他的來歷,心中都在想道:「唐大俠當年和甘鳳池呂四娘等結為好友,共抗朝廷,做過許多轟轟烈烈的事,三女俠入宮暗殺雍正,其中之一,就是唐曉瀾的妻子。他的父母連皇帝的頭都敢殺,他卻要保護金瓶,真是豈有此理!」

  眾英豪雖然震於天山劍法的威名,卻不以唐經天的所作為然,個個怒目而視,有如風暴將至,喧鬧頓歇,反而一片沉寂。

  唐經天微微一笑,正想說話,忽聽得焦春雷一聲駭叫、黃龍旗下的朝廷軍官紛紛呼叫,中軍又亂。只見那手持竹杖的苦行僧,正趁著眾人注視唐經天之際。跳上一輛騾車,騾車中突然飛出兩柄鐵錘,向那僧人迎頭痛擊,那僧人的竹杖一個盤旋,兩柄鐵錘騰空飛去。那僧人左手一伸一縮,倏忽之間,將兩個軍官都擲出車外,那兩個軍官也好生了得,在地上一個「鯉魚打挺」,又躍起來,直撲騾車,苦行僧此時已跳出騾車,向西疾跑。

  這幾下動作快到極點,待焦春雷和一眾軍官發覺之時,那僧人已奔出了數十丈之遙,他的竹杖恍若靈蛇晃動,近身八尺之內的御林軍,被他竹杖一沾,立即倒地。附近並無高手攔截,看看就要被他奪圍而出。

  唐經天大叫一聲不好,拔劍便追,原來這騾車雖不起眼,駕車的騾子又瘦又小,車上的布篷亦是破破爛爛,看來似是一輛糧車,其中藏的卻是真正的金本巴瓶;白馬背上,裝在金絲碧玉籠中的那個反而是假的。所以焦春雷剛才雖然大呼小叫,作勢追趕那三個白教喇嘛,其實卻是巴不得他們離開,好減少股勁敵。而那苦行僧的五個弟子,阻截龍靈矯回到陣中,用意亦就是便利他們的師父下手。這苦行僧並不是普通僧人,而是印度喀林邦的汗王所派來的瑜伽高手,喀林邦亦有控制西藏的野心,所以也在圖謀劫奪金瓶。

  唐經天一路跟蹤,早知個中秘密,一見金瓶被劫,大呼「不好!」

  拔劍便追。龍靈矯也飛撲去,說時遲,那時快,印度僧人那五個弟子已會在一起,他們早有準備,一見師父得手、立即阻截兩個高手,這五個僧人的武功,雖然比起唐龍二人相去甚遠,但他們配合有素,所用的大竺杖法,又自成一家,大殊中土,五根竹杖,首尾相連,風車疾轉,牢牢地纏著唐、龍二人的長劍。唐經天正擬施用殺手,那三個白教喇嘛也折了回來,三柄九環錫杖,嘩喇喇的響,狂呼疾掃,一擁而上。印度僧人加上白教喇嘛,以八人之力,合敵唐、龍二人,圍得個風雨不透,更是不易衝破,這時那苦行僧懷著金瓶,已闖出官軍陣外。

  唐經天喝道:「你們真的不要性命麼?你們中了我的天山神芒,已透過穴道,深入體內,回去運功靜養,還可有救,你們再一拚命,神芒鑽心,那就縱有靈丹妙藥,也難起死回生了!」

  三個白教喇嘛自恃內功深湛,不信天山神芒如此厲害,仍然揮杖急攻。這時,那印度苦行僧已奔出穀口,走上斜坡,他身法快捷之極,快馬也迫不上。

  只聽得那苦行僧一聲長嘯,山腰又竄出五個僧人,原來他深謀遠慮,務求一舉成功,帶了十名弟子前來,分為兩撥,五人在陣中殿后,五人在山腰接應,本來是準備應付清廷的八大高手的,八大高手已被麥永明帶來的西北群豪纏住,竟無一人在後方防衛。

  看看他就要奔到半山,纏著唐、龍二人的那五個印度僧人正想撤退,那三個白教喇嘛仍然狂攻,唐經天大急,一算時辰已到,忽的叫道:「你們三人脅下的大漩穴有何異象?」

  那三個白教喇嘛怔了一怔,只覺脅下穴道附近,有如蟲行蟻走,麻癢難禁,而且越來越厲害。三人都是一流高手,知道這是所中的暗器,在體內順著氣血運行的跡象,不禁大驚,攻勢一緩。那五個印度僧人正在欲撤未撤之際,唐經天忽地一聲大喝,游龍劍揚空一閃,劍光暴長,劍花繽紛,那五個僧人都覺得劍光是向著自己刺來,五根竹杖不由得不拆夥計來防禦,只聽得唐經天叫道:「讓你們也見識見識我的點穴下法,倒!」

  抖手之間,劍尖連刺五個僧人的穴道,五個僧人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一齊倒下,那三個白教喇嘛大驚,急忙閃開,唐經天與龍靈矯一掠而過。

  把眼看時,只見那苦行僧已奔上山腰,丹達山高逾千丈,尋常人爬上半山,也要半日,唐、龍二人尚未追到山腳,輕功再高,也趕他不上了,清軍陣中一片嘩叫驚呼之聲,西北群雄見金瓶被異邦所劫,也都氣沮,停下手來,大家都向上頭遙望。

  正在大家屏息而觀之際,忽聽得一陣琴聲,隨著天風,悠揚飄下,山高入雲,杳不見人,琴聲卻是清脆可聽,三千軍士,過百英豪,個個驚愕,心中想道:莫非這是仙女山靈,獨立峰巔,鼓琴觀戰。

  唐經天更聽得呆了,琴聲隱隱,彈的正是《詩經》中「南有喬木,不可休思。」

  那一章詩,這是冰川天女初見他時,為他所彈的歌詞呵!

  只見白雪皚皚的峰巔,倏地現出一個少女身影,一身湖水色的衣裳,系著大紅絲巾,青山眉黛,素裡紅妝,顏色鮮明,雪映仙姿,更顯得風華絕代!這正是他日夕思念的人──冰川天女!這剎那間,個個抬頭,凝眸注望,峽谷之中,雖有萬馬千軍,卻幾乎連一根針跌到地下都聽得見響。

  冰川天女來得之快,簡直無法形容,在下面看上去,但只見裙帶飄飄恍若青女素娥,禦風而降,霎眼之間,已到了山腰,恰好迎著那印度僧人和他的五個弟子。

  那印度僧人也吃了一驚,只聽得冰川天女淡淡說道:「把金瓶留下來,讓你過去。」

  說話的神氣,就像一個女王在頒佈命令,聲調雖是柔和,卻毫無可以商量之餘地。

  那印度僧人怔了一怔,把手一揮,六根竹杖,倏地同時打出,印度僧人見了冰川天女這身輕功,已知她是個最可怕的勁敵,所以一下手便指揮弟子,六仗齊飛,這是大竺杖法中的「大天羅」杖陣,六杖齊出,縱有三頭六臂,也難招架。

  龍靈矯與唐經天並立而觀,見此情景,不由得驚叫一聲,心道:「好狠的僧人,一師五徒,竟然聯手來對付一個女子。」

  哪知心念甫動,喊聲未歇,只見冰川天女身形一晃,雙指疾彈,頓時飛起一片駭叫之聲,五條黑影,就像脫了線的風箏一樣,自山頭飄落。

  原來冰川天女見他們來得兇惡,心頭生氣,竟發出冰宮獨有並世無雙的暗器──冰魄神彈,她的功力比幽萍高出不知多少倍,所以同是一枚冰魄神彈,擊中敵人之時,卻是大不相同,若然是幽萍所發,以印度僧人那五弟子的武功,最多不過打個寒戰,還可抵禦,被冰川天女擊中,神彈卻透過穴道,奇寒之氣,登時令得他們的血液也凝結起來,一個立足不穩,跌下山谷。

  那苦行僧中了一枚冰魄神彈,亦覺奇寒之氣,刺體侵膚,但他的瑜伽氣功,已練到了第七段境界,是天竺有數的高手,雖覺不妙,還可禁受,竹杖橫飛,竟不換招,仍向冰川天女打去。冰川天女冷冷一笑,解下束衣的綢帶,左手一揮,那綢帶矯若游龍,一下子就將竹杖纏著。苦行僧暗運內力,竟解不開她的招數。

  冰川天女奪不下他的竹杖,也頗為詫異,微「噫」一聲,手指又彈了兩彈,那苦行僧的竹杖被綢帶纏著,避無可避,胸口的「遊機穴」和腦後的「天柱穴」又中了兩枚冰魄神彈,登時連打幾個冷戰,氣功的運用,已不能隨心所欲。冰川天女叱道:「還不服輸嗎?」

  右手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劍,略一揮動,只見一片寒光,一團冷氣,好像薄霞輕絹一樣,將那苦行僧籠罩當中。這時,山谷下麵,隱隱傳來苦行僧那五個弟子的呼號之聲,一聽便知他們正在逃命。

  那苦行僧長歎一聲,騰出左手,自懷中一探,但見寶氣外宣,光芒四射,鑲著大紅寶石的金本巴瓶取了出來。冰川天女微微一笑,接過金瓶,綢帶飄開,放鬆竹杖,身形一閃讓出路來,那苦行僧急忙抱頭鼠竄而去。冰川天女將寶劍插回鞘中:捧著金瓶,飄然而下。清軍護送金瓶的主帥和碩親王急忙傳令,把後隊改為前隊,分兵兩翼,上去包圍冰川天女。

  陳天宇與幽萍正在和那紅衣番僧惡鬥,忽然萬馬無聲,千軍沉寂,戰鬥竟然停了下來。這正是冰川天女初初現身的時候。幽萍抬眼望去,這一喜非同小可,狂叫道:「天宇,你看看是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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