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三四


  鐵拐仙道:「不,你聽我說,武學無有止境,你縱練到我今日的境界,也尚難以抵敵一流高手。不要說像冰川天女或者白衣少年那樣的超人武功,就算日前日夜闖冰宮的紅衣喇嘛,武功也遠在我輩之上。」

  陳天宇目睹種種,知道師父所說的絕不是客氣話,不禁默然。鐵拐仙續道:「我功力未複,非過十年,難以下山。在這十年之中,若有強敵前來侵擾,如何抵禦,所以我要你多學一些上乘功夫,再拜一位師父。」

  陳天宇道:「在這冰宮之中,只有咱們二人,還拜何人為師?」

  鐵拐仙道:「冰川天女!」

  陳天宇怔了一怔,立即明白師父用意,搖頭說道:「冰川天女存亡未卜,咱們怎好偷學她的劍法?」

  鐵拐仙道:「正因為她存亡未卜,你才該學。試想她若死了,冰宮侍女也都死了,她這一派武功豈非失傳。想冰川天女的父母,合創這套新奇的劍法,耗了多少心力,若然絕傳,他們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而且也是武學的一大損失。」

  陳天宇被他師父說服,於是與師父同到密室之中看那牆上的圖形,這套武功繁複之極,詭變異常。若非內功有了根底之人,殊難學習。幸而鐵拐仙是江南大俠甘鳳池的嫡傳弟子,所習的正是玄門正宗的內功,武學的流派雖有不同,原理卻無多大分別,而且牆上的圖像,也列有入門的功夫,鐵拐仙在密室中看了三日,已知竅要,便先傳授陳天宇內家練氣的功夫,陳天宇曾跟蕭青峰學了七八年,內功已有底子,再經鐵拐仙指點,進境甚是神速,一月之後,學上乘劍法的初步根基已經打好,便同時兼學兩派的武功,上半日學鐵拐仙這一派的武技,下半日學冰川天女這一派的劍法。時日匆匆,不知不覺的過了三月。

  有一晚鐵拐仙獨自練功,陳天宇在園中散步,只見月華如練,花草飄香,經過了這麼多時日,園中景色,漸已恢復舊觀,許多不知名的鳥兒也回來了。

  陳天宇對此景色,心中悵觸,想起三月之前,芝娜帶他在宮中遊覽的情景,如今卻只有自己孤伶伶地在這兒。又想起時過三月,冰川天女與一眾侍女還未見有一個回來,想必凶多吉少,但對那麼多的冰宮侍女突然間一旦失蹤,屍體亦無發現,又覺得難以思議。

  陳天宇漫步沉思,忽聞得有一股前所未聞的香味從園中一角飄來,陳天宇在宮中三月,對各種花草樹木已經熟悉,宮中的奇花異草,有各種不同的清香,但卻無一種有這樣濃烈的香氣,陳天宇好奇心起,不禁走過去看,走到花園的一角,只見一棵大樹,挺然獨立,奇怪的是,大樹上只結有一個果子,其大如碗,顏色鮮紅,那股透人的香味就是這個果子發散出來的。陳天宇攀上樹去,將果子摘了下來,聞了一聞,香透脾腑,忍不住送到口中一咬,只覺又香又甜,且有一股清涼之氣,直透丹田,竟是生平從未嘗過的佳果。陳天宇把果子吃完,恨不得再找一個,可是宮中就只有這樣的一棵樹,樹上就只有一枚果子。

  過了一陣,陳天宇忽覺腹中絞痛,吃了一驚,想道:「莫非這是毒果不成?」

  急忙跑去找師父,剛跑了幾步,疼痛難當,只覺腹中濁氣下沉,迫不及待,只好揀了一處僻靜所在,大瀉了一場,瀉過之後,疼痛忽止。陳天宇甚覺奇怪,想道:「這果子如此香甜,怎麼卻是瀉藥?」

  站起來走了幾步,又發現了一個奇跡,只覺輕飄飄的,似乎身子也輕了許多,陳天宇試一跳躍,身軀拔空而起,一下子就躍上了一棵大樹的樹頂,這棵樹高達二丈有餘,陳天宇平時縱躍,最高不過丈許,而今服了這異果之後,輕身功夫竟然平空強了一倍,不禁又驚又喜。連忙去見師父,鐵拐仙聽他說後,試他的輕功,果然今非昔比,也不禁喜道:「冰川天女這套武功,勝在輕靈奇詭,我正愁你的輕功根底不好,想不到你卻有此奇遇!現在若只論輕身的功夫,你雖然還比不上冰川天女與那白衣少年,但比我卻要強得多了。」

  一宿無話,第二日陳天宇再練冰川天女的那套劍法,只覺得心應手,果然靈活許多。心下高興,晚餐過後,又獨自到園中練劍,練到酣處,只見銀光匝地,招數不假思索地便自然發了出來。忽聞得有人贊道:「好劍法!」

  抬頭看時,卻是師父鐵拐仙道:「你的功力大進,看來或者不必十年,咱們便可下山了。只是你輕功雖突然增強,耳目尚未練得靈敏。我到你的身邊,你才知道。」

  當下又傳授陳天宇聽風辨器的功夫,練了一陣,鐵拐仙道:「現在試你一試,你回轉頭去,我在你的背後走來,你一聞聲息,便反手擲出一粒石子,看看你擲的方位對不對?」

  宮中曲徑迂回,鐵拐仙走到遠處藏躲起來,陳天宇背向而立,靜候師父前來試驗,過了一陣,忽聞得有輕微的腳步聲從側面傳來,陳天宇怔了一怔,心中奇道:「怎麼聽起來是兩人的走路聲,是師父故弄玄虛,還是我的聽風之術還未到家?」聲音漸近,陳天宇不假思索,反手一擲,將石塊向聲音來處擲去,忽聞得哈哈怪笑之聲,那塊石頭已給反擲回來,聽那破空之聲,急銳之極,陳天宇吃了一驚,不解師父何以用如此厲害的手法反擲回來?就在這一瞬間,聽得鐵拐仙大喝道:「凶僧休得傷我徒弟!」

  緊接著暗器之聲劃空而過,聽得出是與那石塊相撞,一同跌落冰湖去了。

  陳天宇回頭一望,不禁嚇得呆了,從側面來的竟然不是師父,而是以前曾到過冰宮的那個紅衣番僧,在番僧後面,還有一個少年武士。這兩人正在呲牙裂嘴地向自己怪笑。師父正從後面匆匆趕來,臉上一派驚駭的神色。

  那紅衣番僧冷冷一笑,朝著鐵拐仙嘰哩咕嚕地講了一頓話,鐵拐仙一句也聽不懂,搖了搖頭。陳天宇略解尼泊爾話,叫道:「師父,他是來查問冰川天女的下落。」

  陳天宇用尼泊爾話叫出「冰川天女」四字,鐵拐仙將拐杖向原來的冰峰方向一指,做了一個手勢,意思是說:大地震之後,冰峰倒塌,冰川天女大概是壓死了,紅衣番僧面色慍怒,那少年武士又向鐵拐仙指了一指,在番僧耳邊說了幾句話,那紅衣番僧越發惱怒,突然用藏語說出「金本巴瓶」幾字,做了一個搶奪的姿勢,意思是說:「就是你想搶金本巴瓶嗎?」

  這句藏語和這個手勢鐵拐仙倒能領悟,他是一代大俠的嫡傳弟子,雖知危險,卻也不肯亂打謊語,一指心口,傲然說道:「不錯,我是想奪金本巴瓶!」

  紅衣番僧一聲怒吼,手腕一翻,禪杖就向鐵拐仙當頭掃下,原來他誤解了鐵拐仙的手勢,以為冰川天女已給他們弄死,又聽得那少年武士指證鐵拐仙是想搶奪金本巴瓶之人,兩恨齊發,所以不分皂白,便和鐵拐仙廝拼。鐵拐仙以前曾吃過他的虧,這時見他如此橫蠻,也是惱怒,鐵拐一舉,還勁招架,只見雙杖相交,挫然有聲,鐵拐仙踉踉蹌蹌的倒退幾步。

  陳天宇這一驚非小,心道:「師父功力未複,如何能是他的對手?」

  只聽得在兵器交擊聲中,鐵拐仙大聲叫道:「宇兒,你快逃走,你千萬不能跟他們動手,若然你不聽話,我就再不認你為徒。」

  陳天宇知道這是師父要保全他的好意,可是在此緊要關頭,他怎忍棄師私逃,呆了一陣,鐵拐仙與那紅衣番僧已經鬥了十餘二十招。

  那少年倚在樹旁,用眼角掃了陳天宇一眼,卻不動手。原來他剛才見過陳天宇擲石被番僧反擊回來,知他功力甚淺,所以不放在眼內,只是注視著場中的惡鬥。

  鐵拐仙與紅衣番僧霎眼之間已鬥了十餘二十招,雖是連連後退,身法步法卻並不亂,看來還能招架。陳天宇好生驚異,看了一陣,又不禁大吃一驚,只見師父踏著五行八卦方位,面色沉重之極,將鐵拐舞得呼呼挾風,震得耳鼓都嗡嗡作響,師父使的正是最損耗內家真力的伏魔杖法。陳天宇記得冰川天女說過,上次師父與這番僧作戰,伏魔杖法幸喜只使到第九十六招,若然把全部一百零八路杖法使完,必得大病一場。陳天宇心想:「師父現在的功力已大不如前,竟然還使這路杖法,豈不是危險之極?」

  要想上去相助,只見師父圓睜雙眼,又向自己瞪了一眼,鐵拐一揮,猛聽得轟的一聲巨響,鐵拐仙與紅衣番僧都各自斜竄三步。兩人一退複進,雙杖盤旋飛舞,又再交鋒。陳天宇懂得師父的眼色是責他不聽話,叫他快走,陳天宇一陣遲疑,場中鬥得越發兇險激烈了。

  原來鐵拐仙自知不敵,拼了性命,使出師門所授最厲害的伏魔杖法,用意是想拖延時候,掩護陳天宇逃亡,可是陳天宇愛師心切,卻又偏偏不走,鐵拐仙心中歎了口氣,既深感徒兒天性純厚,又惱怒他不聽話。在這性命相撲的關頭,可憐鐵拐仙已不能分神說話。

  伏魔杖法分為三段,第一段三十六招霎忽使完,第二段的三十六招又相繼而至,這三十六招用的全是內家真力,更耗精神,鐵拐仙咬著牙根,暗運真氣,苦苦支撐。一個人抱了必死拚命之心,力量無形中加強幾倍,是以他功力雖然大不如前,卻也還勉強支撐得住。

  陡聽得紅衣番僧一聲怪笑,禪杖一指,將鐵拐頂著,直逼過去,鐵拐仙衣裳盡濕,汗如雨下,猛地也大喝一聲,鐵拐一挺,又將紅衣番僧的禪杖蕩開,但那碗口般粗大的鐵拐,已顯得微微變曲,陳天宇見了,更是心驚。

  鐵拐仙的第二段伏魔杖法又已使完,拐杖慢慢揮動,就如挽著千斤重物一樣,東一指,西一劃,全無聲息,紅衣番僧輕狂之態盡斂,全神貫注,不敢輕視。但聽得鐵拐仙身子一動,骨頭就格格作響,頭上紅筋畢現,似是在苦苦支撐。那番僧忽地重施故技,使出瑜伽坐功,盤膝一坐,禪杖一帶,將鐵拐仙慢慢拉近身前。

  鐵拐仙心中一涼,他已竭盡全力,終因功力不敵,無可抵擋,他心知若被番僧拉近身邊,必立下殺手,欲想擺脫,鐵拐卻被禪杖粘著,牢牢地往裡牽引,擺脫不開,這時他的一百零八路伏魔杖法,已使到第一百零六招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