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只見那少女取出一個小小的銀瓶,瓶中有一朵白花,花瓣上還有露珠滾動,好像是剛剛摘下來似的,那少女道,「這是冰川天女送與我的,我藏著它已有一年了,現在就送給你吧,」陳天宇不覺大為詫異,世上那有這樣的花朵,摘了下來,經過一年,卻還似枝頭上的鮮花?只聽得那少女又道:「聽天女姐姐說,這是她從天山移植過來的雪蓮,不論受了多重的內傷,當雪蓮嚼下,便可無礙,你拿去吧。」

  陳天宇道:「這樣寶貴的禮物,我不敢受。」

  那少女道:「你忘記了你的師父嗎?我知道那兩個漢人向你師父尋仇,想他定受了傷,你那日救了我的性命,我無可報答,這朵雪蓮,正合你師父用,你拿去吧。」

  陳天宇想起了師父的傷,雖然師父說過,他可以在七日之內,自運玄功,復原如舊,但而今已過了四日,雙手還是僵硬不能轉動,他的自療是否有效,尚未可知。如此一想,便不再客氣,雙手摟過那個銀瓶。

  那少女臉上泛起一朵笑容,道:「你師父等你該等得心焦了,你快回去吧。」

  陡然從腰間解下一條長索,索端裝著飛抓,只見她輕輕一抖,長索抖的畢直,飛抓勾著山石隙間長出的虯松,手抓繩索。身形一晃,蕩秋千般的蕩了過去,如此這般的幾次,已過了斜對面的山坡,收起飛抓,轉過小溝,身形倏忽不見。

  陳天宇心中歎道:「我枉學了這麼多年的武功,她只學了三天,看這份輕功,卻已遠勝於我。」

  收好雪蓮,踏著月光,折向回頭路走,心中思潮起伏,想起這幾日遭遇之奇,這藏族少女已是神秘之極,而聽他和俄馬登所說,那冰川天女更是神秘萬分,不知是何等樣人,何以在三日之間,便能教得一個柔弱的藩王女兒,飛簷走壁。

  一路沉思,不知不覺已走過幾處山溝,遠遠已可看見噴泉蒸汽,浮蕩夜空,好像一團團雲絮,冉冉上升,在高原之上,蔚成奇景。山風吹送,陳天宇隱隱聽得在噴泉噴發的絲絲聲響之中,好像夾雜著兵刃碰擊之聲,越聽越真,不由得大吃一驚,急忙加快腳步,忽聽「嘿嘿」的一聲冷笑,起自身旁,陳天宇趕忙撥劍,說時遲,那時快,晃眼之間,斜裡竄出一條漢子,揮動長鞭,劈啪作響,縱聲笑道:「好一個糊塗的小子,想趕回去給蕭老兒送葬嗎?」

  陳天宇大怒,刷的反手一劍,那漢子身形一晃,長鞭一掠。抖得筆直,向陳天宇攔腰疾掃,陳天宇一個「旱地撥蔥」,向上一跳,險險給他的長鞭掃中,那漢子哈哈大笑,長鞭像毒蛇般倒卷轉來,刷刷又是兩鞭,陳天宇一招「推窗望月」,劍刃平削,反攻敵人手腕,那人的長鞭竟使得十分靈活,招式一變,又改掃下盤,陳天宇給逼得手忙腳亂,百忙中一劍斜指,冒險反攻,忽覺手腕一沉,劍身已給鞭梢纏上,陳天宇心裡發慌,不暇思索,自然而然的使出師門心法,沉腰坐馬。長劍一探,劍鋒一旋,只聽得那漢子「噫」了一聲,長鞭一撤,壓力頓松,陳天宇左一劍「危峰穿雲」,右一劍「大漠孤煙」,連環兩招,式中套式,竟把那漢子迫得連連後退。

  原來陳天宇的武功,本在那漢子之上,只因今番還是第一次臨敵應用,故此開頭幾招,不知應付。而今見這漢子也不過如是,膽氣頓壯,把青城劍法展開,宛如玉龍夭矯,得心應手。鞭來劍往,劍去鞭趕,兩人轉眼之間鬥了三五十招,陳天宇勝在劍法精妙,那漢子卻勝在經驗老到,各有所長,不分勝負。

  那漢子輕敵之念已消,心中暗道:「名師所授,果是不同。」

  實施狡計,不住的向左右移動腳步,引陳天宇跟著他轉。

  山道本就險峻,加上夜間酷寒,夜露凝冰,腳底甚滑,陳天宇還是初出道,行走山路已是不慣,何況是激烈搏鬥,跟他轉了幾轉,只覺腳步虛浮,好幾次險險跌倒,那漢子引到懸岩削壁之前,心中暗喜,看看得手,陳天宇忽地站著,凝立不動,一口劍上下翻飛,護著要害,只待敵人迫近之時,就是忽地一劍。原來陳天宇也甚機靈,遇了幾次險招;看出情形不對,急運師門獨到的千斤墜功夫,雙足釘牢地上。有如釘樁,不求有功,先求無過,那漢子一連使了好幾次虛招誘著,陳天宇都不為所動。

  轉眼又鬥了二三十招,那漢子攻不進來,陳天宇也不敢冒昧殺上,變成了個僵持之局,陳天宇正在心焦,忽聽得又是一聲嘿嘿的冷笑,一個嘶啞的蒼老聲音說道,「連一個渾小子也降不了,別給我丟臉啦。虎子,扛我上前去看看。」

  陳天宇定眼看間,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見一個黑臉大漢,托著一個過山竹兜,兜上坐著一個人,面如黃臘,形容駭人,雙眼圓睜,嘿嘿冷笑,這怪人正是那日給蕭青峰拂塵掃下冰淵,幸未跌死的崔雲子。他給拂塵一掃,五臟六腑俱給震傷,半身癱瘓,不能行動。因此叫兩個徒弟用竹凳抬他,日夜兼程,想趕到日喀則找把兄雷震子醫治,想不到陳天宇竟然在這個時候遇見了他。

  他雖受了重傷,卻還保持身份,不屑與小輩動手,起先只叫一個徒弟出擊,滿以為陳天宇年紀輕輕,武功料來平庸,自己的徒弟有二十年功夫,一出手必定手到擒來,哪知陳天宇學的是青城派的正宗內功,自幼紮穩根基,加之劍法精妙,若非經驗太差,自己徒弟還真不是他的對手。崔雲子一看不對,迫得自己出陣。

  與陳天宇對敵的那個漢子,聽得師父出聲斥駡,滿面羞慚,垂手退下,立到竹凳旁,那崔雲子雖然半身癱瘓,手臂尚可轉動,只見他在怪笑聲中,雙指一彈,一粒鐵蓮子嗤的一聲,破空飛出,陳天宇未及閃避,胸口已是一麻,撲通跌倒,還幸崔雲子受了重傷,內功已減,要不然這一彈之力,便可將陳天宇打暈。

  那黑臉膛的漢子放下竹兜,與師兄夾手夾腳,將陳天宇縛個結實,崔雲子道:「搜他的身!」

  一搜搜出那個銀瓶,崔雲子哈哈大笑,道:「哈,桑瑪居然捨得把天山雪蓮給你。徒兒把銀瓶拿給我。」

  陳天宇怒極氣極,叫道:「這是我師父的東西。」

  崔雲子大笑道:「你師父用不著啦,等會兒我就送你去見師父。」

  陳天宇用力掙扎,崔雲子道:「虎子,點他的麻穴,送他到竹兜上來。」

  陳天宇被綁在崔雲子旁邊,眼睜睜地看著師父的大仇人揭開銀瓶,把那朵天山雪蓮,本來是準備給師父救命的天山雪蓮,送進了嘴中,一陣亂嚼,咽了下去,陳天宇心痛如割,卻是出不了聲。

  那兩個漢子抬著竹兜,健步如飛,月光從冰峰上灑下來,山頭一片銀白,陳天宇躺在崔雲子旁邊,看得清清楚楚,那崔雲子本是面色如臘,形容駭人,嚼下雪蓮之後,只見他深深吸氣,氣息漸粗,臉色也漸紅潤,過了一陣,哈哈笑道:「天山雪蓮,果然名不虛傳!」聲音清亮,與适才的嘶啞大不相同。陳天宇又是心痛,又是驚訝,心道:「想不到天山雪蓮如此靈異,這廝內傷已愈,我師徒性命,今日休矣!」

  走了一陣,噴泉的嘶嘶聲響愈來愈大,而兵刃碰擊,叱吒追逐之聲亦愈聽愈真,崔雲子面上現出驚訝之色,道:「咦,蕭老兒的手臂給我的弓弦拉斷了筋脈,怎麼還能與人搏鬥?」

  忽地雙指一夾,把陳天宇身上的繩索剪斷,將陳天宇一把提起,跳下竹兜,道:「不要你們抬啦!小子我崔老三說一不二,現在就親自送你去見師父。」

  陳天宇被崔雲子夾著,動彈不了,到了噴泉旁邊,只見自己那張篷帳四面裂開,厚厚的帆布給割成一片片的碎布,迎風飄舞,昨日路上所見的那三個粗豪漢子,持著明晃晃的利刀,走馬燈似的在破裂的帳篷中圍著自己的師父攻擊。

  陳天宇大吃一驚,定眼看時,只見自己的師父仍然端坐地上,身軀動也不動。口中卻咬著一柄拂塵,敵人的利刀劈到眼前,給他的拂塵一拂就蕩了開去,不論敵人從前面、側面甚至後面進攻,他的頭只是輕輕一搖,拂塵前掃後拂,都是恰好把利刃擋著,比別人用手還要靈活得多。敵人攻得越緊,震盪反擊之力就越強,那三個漢子竟然給他帶得團團亂轉,兵刃互相碰撞,就如有十數人在帳中追逐搏鬥一般。

  崔雲子眉頭一皺,忽地哈哈笑道,「蕭青峰,我再來會會你的鐵拂塵。」

  那三個漢子倏的跳下,只見崔雲子雙臂箕張,一躍而前,十指齊彈,劈啪作響,蕭青峰忽然「咦」了一聲,張口一吐,拂塵如矢,疾射而去,崔雲子一閃閃開,只聽得蕭青峰歎道:「崔雲子,你的內功果然比我高,我運了四日玄功,雙臂尚未能恢復原狀,而你居然能行動如常,我蕭青峰服輸啦!」

  陳天宇大叫道:「不,師父你沒有輸,是他,他搶了我的天山雪蓮。」

  蕭青峰叫道:「什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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