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陳天宇大駭,忽見那少女作勢欲跳,卻又不跳,恨恨說道:「我拼得一個是一個,好,來吧,來吧!」

  陳天宇離冰岩還有十來丈,且有大石障形,那女子又不是面對自己這邊,看來又不似發現自己。

  陳天宇心頭稍稍放寬,知道這少女還無意自盡,心中想道:「她要報什麼仇?莫非她的仇人就是那個土司,若然是那土司,那麼土司就絕不會因我爸爸求情,就饒她一死。那日,土司也只是說她想偷馬,可並沒有其他的罪名呀!而且土司雖然殘暴,說話卻是說一不二,那日我飛刀劈果,土司當著眾人釋放了她,難道又會暗中派人去追捕她?若然不是,為何她又說給敵人迫得無路可走?」

  百想不得其解,又想道,「那天女又是何等樣人,怎麼名字起得如此之怪?」

  疑雲重重,正想從石後走出,爬上冰岩,忽聽得那少女一聲厲叫,揚手就是一道銀光,原來她也會飛刀,陳天宇還未看清,只見那少女似是驟然用力,一個立足不穩,跌了下來,說時遲,那時快,冰岩的轉角坳處,突然竄上一人,一把將她抓著,再看真時,不由得大吃一驚;此人非他,正是那日哀求陳天宇的父親去救那藏族少女的俄馬登,也就是土司手下四大涅巴之一的俄馬登。想不到這個貪財的涅巴,身軀肥胖。平日走路也不自然,如今竄上懸岩,身手竟然是如此俐落!這霎那間,陳天宇驚奇得叫也叫不出來,手中捏著一把飛刀,心道,「若然這涅巴敢傷害她,我就一一刀搠他喉嚨!」

  高原之上,寒風刺骨,陳天宇卻是熱血沸騰,手中緊緊捏著飛刀,他卻不想,那涅巴武功在他之上,若然一擲不中,豈非白白陪了性命。

  只聽得那少女叫道:「放開。我學藝不精,不是你的對手,此仇既不可報,就讓我自己跳下懸岩,你既受土司之命來追捕我,就該知道我是何等樣人,我豈能受你這廝侮辱?」

  那俄馬登格格一笑,道:「我知道你的假名叫做桑馬。真名叫做芝娜,你是沁布藩王的女兒。」

  那少女厲聲斥道:「你既然知道,還膽敢放肆。藩王的女兒只能自盡,不能受人侮辱,我跳下懸崖之後,你再用利刀割下我的頭!」

  俄馬登仍是抓緊她的手,笑道,「那麼你又知道我是何等人?」

  芝娜道:「你是薩迦土司的走狗!」

  俄馬登道:「不,你說錯了。我也是土司的仇人,我此來是救你的。」

  芝娜似是怔了一怔,半晌說道:「你不是來追捕我的?」

  俄馬登道:「土司並不知道你是藩王的女兒,若然他知道,他自然會派人來追捕你。」

  芝娜緩了口氣,俄馬登放開了手道:「你勇氣可嘉。卻是太傻。」

  芝娜道:「怎麼?」

  俄馬登道:「你也不想想土司手下有多少能人?你孤身一人,就敢跑來報仇,我自問武功比你高強,這麼多年,也只有更名改姓,在土司手下做個涅巴,聽他使喚,報仇要等時機,漢人有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你沒聽過嗎?」

  芝娜眼中滴下淚珠,似是對這涅巴已經十分相信,俄馬登忽道:「你這武功是誰教的?」

  芝娜道,「冰川天女!」

  俄馬登面色一變,道:「冰川天女。真的是冰川天女?」

  芝娜道:「她不肯做我的師父,她只教了我三日武功。」

  俄馬登道:「哦,這我就信了。」

  言下之意,顯然是那冰川天女的武功高強之極,若然真是她的弟子,武功絕對不會尋常。只聽得俄馬登又道:「冰川天女住在什麼地方?」

  芝娜道:「住在天湖。她的名字,外間少人知道。你怎會認識她?」

  俄馬登道:「我並不認識她,可是我知道有人要找她。」

  忽然低聲向芝娜說了幾句,陳天宇在岩下聽不清楚,但見芝娜點了點頭,俄馬登道:「你趕快從冰穀下面那條路逃出去吧,我這有一支土司的令箭。你拿了,已沒人敢騷擾你,咦,遠處似有人聲,你躲起來,我先走了。」

  陳天宇豎耳細聽,卻一點也聽不出來,那涅巴取出一根長繩,就從冰岩上懸岩而下,陳天宇偷眼一瞥,忽見在冷月寒冰的影照之下,俄馬登的面上現出一種令人毛骨聳然的奸滑笑容,陳天宇才聽了他那席話,本來對他的惡感稍消,以為他是好人,不知怎的,見了他這笑容,心中無限厭煩,更增疑慮。

  那少女緩緩轉過了頭,忽然向陳天宇躲藏之處招手道:「你出來吧,我瞧見你了!」

  那少女輕輕走下冰岩,陳天宇心頭卜蔔地跳,不知怎的。他是為救她而來,而今見了,卻不知從何說起。那少女走到陳天宇面前,忽地嫣然一笑,道:「多謝你救我這苦命的女人。」

  陳天宇活到十八歲,從未與陌生的女郎說過話,甚是靦腆不安,但看這少女的神情,雖然還似前在土司家中所見那樣,帶著幾分冷傲,但嘴角掛著的那淡淡的笑容,卻似冰穀中綻開的花朵,減少了不少寒意,令陳天宇消除了怯懼。陳天宇不自覺的報以一笑,抽出了一條白色絲巾,依著藏族的儀禮,呈獻「哈達」,那少女又是微微一笑,雙指一拈,把絲巾接了過來,放入懷中,道,「多謝你的禮物,你來了許久呵?」

  陳天宇道,「剛才的情景我都看到了,實是料想不到,原來你是我們尊貴的江瑪修(小姐)。」

  那少女截著道:「我的事情你不必提,我們藏族有句諺語:『晚上所做的夢,日天不要說它。』意思是說,過去種種,有如夢境,說起來徒增傷感。」

  陳天宇一陣尷尬,但不知怎的,對這少女,像特別關懷。心中有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鼓起勇氣說道:「那俄馬登涅巴,姑娘還是不要太過相信的好。」

  那少女道:「是嗎?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料理,你放心吧。」

  說了之後,似乎發覺自己的語氣可能傷了這少年的心,緊跟著又是微微一笑,道:「不過我還是多謝你的好意,其實我也並不怎樣相信他。我早已知道你來了,但在他的面前,我一直沒有說破。」

  陳天宇又不自覺的報以一笑,正想說話,那少女卻搶先說道:「多謝你的禮物,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報答;送你一朵花吧。」

  陳天宇一怔,心道,「這在高原之上,嚴寒未過,那有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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