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羽生 > 冰川天女傳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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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天宇急道:「未見過,快說下去,不要多說閒話。」江南道:「另一個強盜提著一把大弓,快極啦,一碰到咱們護衛的兵士,就是那麼迎頭一下,只是那麼一下,兵士們就哼也不哼躺下了,我不等他打我,就先躺下去佯死。呵,這時候蕭先生出來了,我躺在地上偷偷看他,可全不像平日的樣子,腰板也挺直啦,鼓著一雙眼睛,又大又圓,大聲叫道:『蕭某在此,與這裏的主人無關,咱們到後山去一決死生,今日總能如你們所願,了這十年公案。』」 後面塵頭大起,馬聲嘶鳴,陳定基的衛士和土司的兵全趕來了。陳天宇道:「我到後山去找先生,只准你說給老爺一個人知道!」立刻上馬,馳入後面山谷。 山谷險峻,堅冰積雪,怪石嶙峋,馬也難行,陳天宇棄馬登山,轉過兩邊山溝,忽聽得一陣叮叮噹噹之聲,即如奏樂,但那樂聲雜亂毫無章法,急促尖銳,令人聽來意亂心煩。陳天宇登高下望,只見蕭先生揮著一柄拂塵,在兩個敵人圍攻之下竄來竄去,那兩個敵人一個提著把大弓,拂塵拂在弓弦之上,就是一陣叮噹作響,另一個敵人手使七節軟鞭,夭矯如龍,看樣子是想奪取蕭先生手中的拂塵,但那拂塵在鞭影之中揮舞自如,仍然是不斷地拂在弓弦之上。 陳天宇高聲叫道:「師傅!」只聽得一陣叮咚聲響,蕭青峰揚聲說道,「宇兒,不要下來!」聲音急促,似是顯得有些氣喘,陳天宇不由得吃了一驚,雖然對於內功只是暗窺門徑,但聽這聲音,已知師傅的內家真氣,頗受損傷。 原來蕭青峰乃是一位隱名大俠,具有絕頂武功,陳天宇的功夫就是他所傳授。他曾一再的告誡陳天宇不准洩漏,說是若一洩漏,就恐有生命之險,故此陳天宇日間習文,晚上習武,就連陳定基也不知道。陳天宇是在師傅來的第二年跟他習武的,前後七年,只知師傅是青城派的高手,至於師傅的身世,以及他為什麼要離開中原,隨自己一家遠赴藏邊,等等情由,師傅都不肯說,也不准多問。只說師傅遇合,乃是緣法,若然我身世洩露,這緣法也就盡啦。陳天宇為人誠樸,對師傅敬愛之極,問過一次之後就不敢再問。 這時冰原上搏鬥更烈,三個人跑馬燈似的風車旋轉,腳底的冰塊不時發出碎裂的聲響,若是常人,站著行走也恐有跌倒之虞,更不要說搏鬥了。陳天宇看得心兒卜卜亂跳,心道:「這一次我拼著受師傅責怪,也不能聽他的話了。」提了口氣,走下山坡,他雖然知道這兩個人都是強敵,自己下去也只是送死,但卻怎忍見師傅受圍攻而不救? 猛然間,忽見師傅身形一晃,接著一聲嘩啦的冰塊塌裂之聲,師傅似是腳底一滑,身向前傾,那使鞭的敵人霍的一鞭,疾如電閃,猛下絕招,攔腰便掃,陳天宇駭叫之聲尚未出,已斗見一條黑影騰空飛起,接著是一聲淒厲的尖叫,另一個人隨著冰塊滾下冰谷,那使弓的怒吼一聲,弓弦疾彈,又是一陣叮咚密響,原來那條騰空飛起的黑影乃是蕭青峰,他故意賣了一個破綻,乘著那使鞭的漢子輕進之際,一個「窩心腳」將他踢下冰淵。陳天宇嚇出一身冷汗,忽聽得又是一聲急促的弓弦的怪響,師傅的拂塵飛散,一篷輕柔若絲的塵尾,竟似是給敵人弓弦拉斷,亂草一般的飄舞空中! 須知蕭青峰這支拂塵,看來似是馬虎,卻是烏金精練的,堅韌之極,算得是武林一件奇寶,而今竟被敵人的弓拉斷,這人的內功,實已煉到了「摘葉飛花,傷人立死」的通玄妙境,陳天宇見了,也不禁駭然失色。正自飛奔而下。陡然間,猛聽得又是一陣叮叮的繁音密響,接著急促一聲,聲如裂帛,諸聲俱寂,只見兩人身影,霍的分開,趺坐地上,一個虛舉拂塵,作勢遙擊,一個手彈弓響,弓弦卻已啞然無聲。陳天宇看得莫名其妙。 這時陳天宇已奔下冰原,距離二人只有百來步了,仔細看時,但見師傅趺坐寒冰之上,頭上竟然冒出熱騰騰的白氣。那敵人也是一樣,兩人對面趺坐,怒目而視,相距不過十步。雙方身子,卻是動也不動。陳天宇時才飛馬來時,帶有腰刀弓箭,見此情伏,知道師傅正以上乘內功,與敵人全力周旋。看樣子功力悉敵。陳天宇急於欲助師傅一臂之力,不暇思索,立刻張弓搭箭,在百步之外,突的一聲,便向敵人背心射去。 忽聽得師傅大叫一聲:「宇兒,快走!」說時遲,那時快,但見那人舉弓一撥,陳天宇射去的箭,倏的又飛了回來,快若流星閃電,陳天宇嚇呆了,百忙中舉刀一隔,但覺臂上一陣酸麻,虎口流血,那支利箭竟然插在刀上,箭簇陷入幾分,若不是腰刀這一隔剛好擋著,這一箭便有穿心裂腹之災,陳天宇驚駭欲絕,神智未清,就在這一瞬間,猛聽到一聲尖叫,斗見師傅凌空飛起,拂塵一掃,敵人在地上連翻了幾個觔斗,也隨在他的同伴之後,滾下了百丈冰淵。 陳天宇急奔上前,只見師傅仍然趺坐地上,閉目不語,面如死灰,拂塵落在身邊。 陳天宇垂首侍立,約過了一支香的時刻,蕭青峰的面色才漸漸紅潤,張開眼睛,氣吁吁的道:「宇兒,將那拂塵給我。」陳天宇拾起拂塵,蕭青峰看了一眼,又道,「將拂塵給我掛在腰間。」陳天宇這才發現,師傅的兩隻手掌翻起,手指顫抖,手臂下垂,轉動甚不靈便,陳天宇驚道:「師傅你怎麼啦?」蕭青峰微微一笑道:「我塵尾還剩下一半,他的弓弦卻已給我拂斷,這一場較量,我總算沒輸!」陳天宇道:「你的手,你的手——」 蕭青峰又是微微一笑,道:「崔老三是倥侗派的一流高手,我把他硬生生地拂下冰淵,身上自然也得受些傷損,我這兩臂受他的弓梢所彈,經脈扭曲,所以如此,不過,他也沒本事將我弄成殘廢,早則五日,遲則七日,我自己會把它治好。宇兒,此次倒全虧你射這一箭。」陳天宇十分慚愧,道:「我射這箭,簡直如卵擊石,非但射不著他,反而給他反射,這都是武功沒有練好,以至幫不上師傅的忙。」蕭青峰笑道,「宇兒,你還不明其中的道理麼?」 陳天宇道:「請師傅指點。」蕭青峰道:「他正全力與我周旋,為了擋你這隻箭,分了心神,我才得乘虛而入,要不然我雖不至落敗,要勝他可也不易呢。只是,你也忒冒險了,要不是相距百步之外,這反彈之力,你焉能禁受得住?說來也真巧合,我授你的箭法洩露了我的行藏,但又替我打敗強敵。」陳天宇奇道:「那日他用沒簇箭射我,莫非是有意相試麼?」蕭青峰道:「正是,你抖露出空手接箭的本事,他便知道是我的傳授,尋了十年終於給他尋著了。」 陳天宇想起一事,心甚不安,問道:「那麼,那群賣唱的流浪者都是壞人麼?」蕭青峰道:「這倒不是,我查清楚了,除了那個藏族少女外,其他的人,確實都是流浪的藝人,我這兩個強敵與那少女都是各有目的,混在那堆人中的。」陳天宇道,「嗯,那藏族少女,她,她又是什麼來歷?」蕭青峰笑道:「這我可不知道了,我本身的事已夠頭疼,那還有閒心仔細查她。呀,宇兒,咱們的緣法盡了。」 陳天宇奇道:「師傅的兩個強敵不是都死了麼?尚有何懼?」蕭青峰苦笑道:「王瘤子中了我的窩心腳料他不能活命,但神弓崔老三功力深厚,大半跌不死他,而且我不止是有這兩個強敵,還有第三個強敵,這人的武功遠非我所能及。崔老三不死,一定引他來找我,只愁天下無人能救。」陳天宇道:「這、這可怎生是好?」憂憤之情,現於顏色。蕭青峰道:「我聞說有位異人,就住在藏邊,他也許能敵得住我的對頭,只不知他肯不肯救我,處此絕境,別無他法,我今日便要離開此地,且試一試尋找那位異人。」 陳天宇正欲再問,忽見上坡之上一個黑點,漸近漸顯,爬了下來,陳天宇叫道,「是你,江南!」江南爬得上氣不接下氣,歇了半晌,說道:「老爺叫我來找你們,今天之事,我已依少爺的吩咐,告訴了老爺啦。」陳天宇道:「老爺怎麼啦?」江南道:「老爺帶了護衛趕回,不久土司的兵也來了,火已救熄,死者已埋。傷者也都救出來了。呀,咱們衙門的兵,死傷八九,只剩下十來個啦。老爺說要到拉薩見福大帥去,那帶兵涅巴,卻口口聲聲要找你,說是要你今晚到土司家去。」 陳天宇道:「我不去!」江南道:「是呀,老爺也知道你定然不去,他叫我對你說,他不願強迫你做不願意做的事,他現在已知道先生是個大有本領的人,所以他放心讓你跟先生去。少爺。你不願做什麼事情?」 陳天宇不答江南的話,道:「師傅,那麼我跟你去找那位異人。」蕭青峰道:「你,你去?呀,這可危險得很哪!」陳天宇道:「我留在這裏,更是危險,師傅,這事以後我再對你細說。江南,你回去告訴老爺,將來我到拉薩找他。」蕭青峰看了一看自己的雙手,甚是感動。道:「徒兒,我知道你的好意,好,你就隨我去吧。」這一去也,有分教: 虎門龍爭驚塞外,引出冰川天女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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