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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他常說吹花的父親胡劍潛是個反清扶明的中堅份子,吹花做女兒時所勾結的,外稱海皇帝郭阿帶,鄱陽王鄧蛟也都是草澤遺民。

  傅家雖說與皇室有些暖味親戚關係,但神力老侯爺中年掛冠潛逃臺灣,小雕的生母寶珠郡主又死得不明不白。

  小雕自幼兒由白玉羽夫人撫育成人,白玉羽恰是青花老尼的得意高足。

  神力老侯爺一共娶四位正室,一家多少人口藏身什麼她方呢?怕不怕有什麼不軌的企圖呢?

  像這樣的話,老傢伙常在他的皇帝外甥跟前挑撥,他認為做皇帝的應該抱定宗旨,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疑必決,決必斷,因循必然貽禍,他的意思非教傅胡兩姓毀家滅族不可。

  雍正帝偏偏自信力極強,就是不聽他的話,卻因為他饒舌不休。所以才有昨夜的一番排布。

  禦書房瓦上埋伏番僧,原是老傢伙獻策,番僧在他心中簡直視為羅漢化身世莫與敵,滿想吹花來必無辜,放膽隱身壁衣下等候立功邀賞。

  誰知道白操心,空歡喜一場,不單是吹花不損一根汗毛,就是那番僧反而身遭吹花的暗算。

  當時他由壁衣下出來,雖然談笑自若,極口讚美外甥好眼力,其實心傷透了。

  最後講的那一句話:還是護小雕早日回朝……那是討好和解嘲,他回去還不是氣了一整夜沒有睡好覺。

  雍正帝交他辦的事就是不辦,一清早便把番僧傳去問供,除了將和尚著實埋怨一頓,還要支使他來找吹花尋仇。

  和尚也總是活該倒楣,自命苦練一身軟硬工夫,又學會咒人吹劍邪術,自然沒把吹花放在心上了。來到張府,卻不該冒失重傷了趙振綱和黃麟。

  這使吹花十分憤恨,一出手便用奇著,猛一下子先擊壞了他的嘴巴,弄得咒不能念,劍也不能吹了!光靠真實本領,一枝判官筆有什麼用呢?到頭來博個遍體鱗傷,半生殘廢,講起來卻也可慘。

  隆科多這老傢伙眼見他的兇猛爪牙狼狽情形,留心覷高坐堂上千手准提塵土不沾儼然沒事模樣。

  他的膽就嚇破了,竭力鎮定,強作從容,再一聽人家在嚷嚷「有什麼說的跟我說」,這越發愁殺了他。

  他想:「想是番僧告訴了她什麼話?她要是曉得我在背後算計,這腦瓜子恐怕就得準備搬家。」

  想著不由伸手摸一下脖子,究竟也還是硬著頭皮步上臺階勉強說:「夫人受驚了!這僧人好不知進退。

  趙振綱皇上的布衣知交,黃麟雖是一個商人,眼前現管著皇銀,他怎麼好得罪的呢?該死,死有餘辜!」

  他拱拱手走到炕上坐下,吹花那邊不住的嘿嘿好笑。

  吹花笑著說:「老相國,我要請教,底下應該怎麼辦?我想把和尚送九門提督衙門追供指使人,還想今晚二更天再進宮去見見皇上。」

  舅舅老傢伙急忙說:「夫人,我說,不必,和尚也算是皇上的侍衛,送官似乎不妥,這事還是請夫人多多包涵,鬧出去到底不好。

  就交給我帶走,教人為他醫好創傷,奏知皇上,打發他回去西藏。夫人,您看怎麼樣呢?」

  吹花道:「我不反對您把他帶走,究竟是替義勇老侯爺省點麻煩。他的傷不至死,醫治個把月可以無事。

  不過像這種膿包和尚要說是皇上的侍衛,那末這保舉的人實在有點混帳。對不起,老相國,我可不知道他是不是您保舉的?」

  老傢伙趕緊搖頭。

  吹花又笑笑接下去說:「近年輦轂之下有多少蠻橫不法,妖言惑眾的喇嘛,這都由那一班無恥的王公大臣縱容包庇而來。

  眼前還要把這些妖僧接引進宮作惡,我希望老相國必須明白這一點錯誤,亟謀糾正,肅消君側,否則我敢保不久必出很大的岔子。

  江南八俠無可慮,青花老尼,黑努兒不足懼。可恨的就是這些喇嘛,他們才真是皇上的心腹大患。

  皇上以國士待吹花,吹花以國士圖報,老相國謀國之忠,知人之明,世所共仰,還望在皇上面前多多優容,吹花感且不朽。」

  這幾句話要是說自別人口中,老傢伙還能不翻了臉?那就不曉得要吵出多大亂子。

  講自吹花,舅舅也就沒有辦法,除了忍耐,說不定反而吃虧。他拱拱手說:「夫人,老夫無不盡力,暫請告退。」

  說著,人跟著站了起來了!

  吹花說:「關於小雕的事,旨意什麼時候能下,老相國肯賜幫忙一二麼?我晚上要不再進宮一趟呢?」

  老傢伙囁嚅著說:「皇上今夜不在宮裡,夫人還是不要去。明兒一早,老夫總有確實消息報告夫人。」

  吹花笑道:「全仗,全仗!」

  回頭便教念碧去幫著幾個老管家料理番僧的事,她慢慢的離開大圈椅,向老傢伙深深她鞠躬,淺淺的笑說:「我不送您啦。」

  老傢伙又拱手連說幾個不敢,顫巍巍步下臺階。

  老侯爺張勇恭送他大門樓上轎,他又站著跟他談了幾句話,吩咐把金僧送到相國寺安頓,這才上轎走了。

  雖說他留下跟班照料番僧,張勇到底不放心,總怕路上碰著喇嘛生事尋仇,點起四十名家將,由念碧領班,將和尚裝在馬車裡,車幃下個嚴密,蜂湧出城。

  念碧回來時,一路回憶他師父鬥和尚那幾手拳腳,馬背上不住的嘆息。

  忽然路旁有人打招呼叫:「馬鏢頭,那兒來,出了什麼事麼?」

  念碧定睛看,看人叢裡站著藍立孝,慌忙跳下馬搶著請安。

  藍立孝聽說趙振綱身受重傷,顯得非常不安。

  念碧知道他們兩位老人家交誼至深,力邀他前往看視。

  立孝又似乎有點為難,猶豫了半天,到底也還是跟了來。

  吹花聞報立出相見,極口稱謝他一向種種幫忙。

  立孝面有愧色,呐呐不知所答。

  吹花不跟他鬧客氣,笑了笑說:「藍大爺,您請坐,我有幾句話要告訴您,您聽了一定很快意。」

  她一面說著,她一面先坐下。

  立孝點著屁股側坐相陪。

  吹花是個頂乾脆的人,看他這樣子,心裡難免不受用。

  於是她皺緊眉頭說:「藍大爺,你好像有點過份敬重我,不對嗎,講起來您該是我的長輩呢。」

  立孝趕緊欠身拱手說:「立孝不敢當。」

  吹花道:「為什麼?您是我白氏婆婆的師弟,自然也就是小雕的舅舅,唔,我曉得您是老記著西山忠孝齋那回事。

  真怪,那算什麼呢?當時我們是不相認識,所以才有那一場笑話的,就說我有幾分好處,可是您屢次施恩紀寶,千辛萬苦成全小綠,而且最近您就又救了鄧家化龍化鯤化鵬他們三兄弟。」

  立孝抱拳說:「夫人,藍立孝負義背師,無面見天下英雄!」

  他說著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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