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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就是嘛,鎮遠鏢行和楚姨姨家裡我全去過了。」

  眉姑故作沉吟半晌說:「人決丟不了,據我看他們該是回去江西。不過人家夫妻不辭而去,是不是有什麼事不高興呢?你媽媽對我講過這樣話,小翠來京專為催促你出家……最近她向你提起這問題嘛?你做錯了什麼使她傷心嘛?」

  眉姑是跟頌花商量好的一篇話,這會兒還不過說個起頭,寶三爺已經有點吃不消啦。他忸怩著說:「我對翠姐姐向來敬重,大約還沒有什麼對她不起的地方,她也很少生氣,這一次我可是搞糊塗了。」

  「我想她來京兩三個月了,不會沒提到你出家的問題吧?」

  「提是提過的,我答應明年三月動身入疆。」

  「為什麼要等明年三月呢?」

  紀寶笑道:「這時候已經深秋,我怕人多路上不好走,反正不忙,何必……」

  眉姑搖頭說:「三月暮春,過去是夏天,夏天上新疆也未見得好走嘛?再說出家人講究的就是吃苦,不能吃苦行嘛?

  我是無緣得見崔小翠,但聽你媽媽所講的,這位姑娘簡直是神仙,她要你出家決不是開玩笑,不聽話恐怕你就要倒楣。今年不去明年去,這都可見沒有去的誠心。你父親母親出征去了,翠姐姐大概也必是讓你給氣走了。

  好呀,這一下你就是沒龍頭的野馬啦,誰還管得著你嘛?我當然更沒有理由去管你出家不出家啦,不過這回事不應該搞到我頭上來呀……」。

  講到這兒,猛的把手中水煙袋砰的一聲響頓在桌上,扔下快燒完的紙煤兒使勁踩了一腳,人跟著站起來,氣憤憤地接下去說:「你母親那樣一個明白人也會無理取鬧,她說你所以賴在京都,為的是捨不得離開頌花……

  這是什麼話呀!甥爺,我怎麼受得了呀……那天晚上我就勸過你避嫌少來,可見我並沒有容縱你們瞎胡鬧吧?她臨行那兒來許多牢騷呀!

  你又不是糊塗蛋,你又不是沒聽見人說你夭相,你又不是不曉得早晚總要出家,難道你還會胡想什麼呀?你母親簡直侮辱我母女,她還要留封信警告頌花。

  我就氣不過,頌花倒無所謂,她回家看了信只管好笑,笑你母親發瘋。可是她不願再見你,為的避免人家妄說是非,今天一早就搬到她乾媽家裡去住,說是你在京一天她一天不回來。為什麼要我們母女活生生分離呀?你講啦……」

  眉姑一雙手撞住桌沿,一邊講一邊跳著小腳兒,她裝作得十二分生氣。

  寶三爺臉上是一陣紅一陣白變得很難看。

  做姨姨的不由動了憐憫心,她坐下來又托起水煙袋,拿紙煤向燈上點著,慢條條地說:「我不怪你怪你媽媽,她不該講話太隨便……你頌姐姐有封信留在她書房抽屜裡給你,看樣子寫的還很多,你自己拿去啦。」

  寶三爺好像死囚遇赦,立刻上書房去了。紀寶離開屋裡以後,眉姑不由吃吃好笑,她滿意自己講的那一段話辭理並茂,聲色俱佳,以為饒你寶三奸似鬼,還不喝了老娘的洗腳水。越想越開心,托起水煙袋便上廳屋來,把剛才所講的述給吉庭聽。

  吉庭先是發了一陣怔,後來直搖頭,說她講得太過火,更不應該那樣刻毒,說三爺是個十二分好強的孩子,怕不怕一時負愧難當,逼他走上極端。

  讓他這一提醒,眉姑就又嚇了一個大跳,慌不迭急往書房跑,書房裡卻那兒還有三爺的蹤跡?

  原來三爺受了眉姑一頓嚴厲教訓,當時不單是羞慚無地自容,而且憤恨得真想自殺,走出上房往北屋走,那般鋼筋鐵骨渾身解數的腳色,他也曾弄得扶著頭拖著腿連打兩三個踉蹌來。

  勉強撲進書房,抬頭看鳳去樓空,一燈如豆,餘香未散,滿目淒涼,胸口忽然劇痛,猛的一口血噴上案頭,濺汙了妙法蓮花經。

  咬緊牙齦倚在桌沿定一下神,伸手扯開抽屜拿出那一封打滿火漆信,封面書紀寶三弟親啟一行字,使他低徊嗚咽痛淚橫流。這一哭心裡倒好像輕鬆點,但這地方無論如何不願逗留,立刻把信藏到懷中,信手再拿了那一本帶血佛經。

  溜出後院子聳身登屋,繞到大門外爬上馬背,三不管從縱容疾馳,頃刻駛進鐵獅子胡同。還是老規矩,竟去敲開馬房門交下馬,壓緊腳步掩進花園,悄悄地上去大環樓。

  這一夜他把頌姐姐給的萬言書讀個七八遍,一邊讀一邊淌眼淚,一邊又嘔了幾口血,天亮時光他算是切切實實的病倒了。

  等到打掃僕役上樓,發現了滿樓板鮮血斑斑,床上寶三爺昏沉如醉,駭得那些人滾下扶梯直嗥。有的急去報告七老姨太碧桃,碧桃抖著腿登樓一看情形不對,老人家驚壞了放聲大哭。

  紅杏、紫菱和張勇老侯爺一窩蜂趕到,一連串呼喚搖晃。寶三爺乍轉雙眸,臉上浮出一絲微笑。

  碧桃伏在他身上問:「寶,你怎麼啦?好好的……」說著淚流滿面。

  三爺伸手抱住她說:「娘,沒有什麼,您不要害怕,我是……」,我是什麼他講不出來。

  老侯爺叫:「孩子,告訴我怎麼搞的?」

  三爺笑道:「我在妙峰山逗留十天,昨兒剛回來,大概是受了感冒……」

  老侯爺道:「胡說,感冒也曾吐血?別多講話啦,我請大夫去!」

  張勇老侯爺非常著急,本來他老人家就是頂喜歡紀寶,眼見小孩子病象險惡,不免驚心動魄,再來也以為病人賴在家裡萬一有個不幸,干係似乎太大。

  當時先打發兩名家將飛馬趕往翠萱別墅催請紀珠兄弟,自己來不及打扮跳上他那一匹千里名駒紫嘯,竟奔四阿哥府邸。求四阿哥派人分頭通知燕黛,楚雲和楊吉庭。

  隨後四阿哥也就換了便服,偕同老侯爺前來探病。

  紀寶躺在床上什麼話都不講,四阿哥問不出究竟,立刻教王供奉馥齊。

  王馥齊來時,楊吉庭、燕黛、楚雲和李燕月、紀珠、紀俠、小紅、小綠、小晴、喜萱連張維全都也趕到了。

  馥齊醫理並不比紀珠高明,李燕月原來也是一位行家,經過他們三個人商酌的結果,共擬了一劑藥方。

  近午時光寶三爺服了藥睡著了,樓上交給七老姨太碧桃和喜萱照料,大家上外面去議論病源。

  氣急攻心是事實,什麼事刺激小孩子到這一個地步值得研究,這問題很快就也有了結論了。

  大家公認為與崔小翠失蹤有關。座中惟有楊吉庭一個人雪亮明白,然而他絕不敢把話告訴大家。

  紀珠大爺追悔不該踢三爺兩靴尖,小紅、小綠、小晴也抱怨前天大家話都說重了難為寶兄弟,誰都願意留下服侍他,好像這樣做才能過意。

  楊吉庭坐到過午跟四阿哥一道走的,燕黛楚雲老姐妹都是忙人,挨到天黑告辭。紀珠就在病人屋裡開鋪,姐兒們更番輪值看護。喜萱跟寶兄弟感情最深,床前服侍湯藥衣不解帶,委實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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