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劍膽詩魂 | 上頁 下頁
九〇


  老太太點首說:「老將軍便是青兒的曾祖父,和令曾祖玉翎公傾蓋訂交,約為兄弟。玉翎公遵師命棄官南下,暗助名振公及劉國軒等用兵東海,入海斬蛟,取沉沒日久的有名兒紅衣大將軍巨炮,一鼓下澎湖,進襲鹿耳門。玉翎公當先破敵,死戰克赤嵌樓,逐荷蘭人,迫降賊酋揆一,功成身退,廷平王遺人遍覓不得。

  康熙二十年,閩浙總督姚啟聖,用臺灣降將施琅計收復臺灣,張氏挈家遜隱邊疆,流徒無定,終於卜居西藏行商致富。

  青兒父親雲階為玉清公之幼子,受業黃葉老道爺門下,獨得衣缽真傳,藝成出山遨遊行俠,路過謁先父請益劍術。入贅我家,小住十日他又出門行腳,一去十年不返。我年三十當頭,等到他再歸來石家莊團聚數載,我才有了青兒。

  青兒還在襤褓中,他帶我母子回去西藏拉薩,人未到家先聞噩耗,他的三個哥哥因被仇

  家構陷,蒙冤入獄,官人受賄,死之囹圄。

  雲階聞變夜訪仇家徐璧,徐璧頭敗驚逸,雲階怒極滅其滿門男女二十一口,天亮又去邀集師門兄弟五人,意圖盡屠拉薩漢、藏雙方官吏,卻為徐壁報官事泄受圍,五兄弟戰死其二。我斷指負傷,雲階教三兄弟突圍,速救他三位嫂嫂並侄兒等逃亡青海,命我負青兒急走入關,指定蓬萊縣可以藏匿,以便將來他駕海舟來接。

  當時圍合勢危,我怎麼好拋下了他?可是他堅持我不走他乾脆自刎,他是非殺徐璧及圍捕的贓官不可。徐璧臨場健鬥,也還帶著三個黨羽,他們都是峨嵋派青花門下漏網餘孽,身手都不太差。

  因為雲階脾氣躁,我不敢不聽他的話,那時光我只好自保其身且戰且走。

  唉!哥兒,說起雲階他是真不愧一條好漢,藏兵多至五百餘眾,他在圍中有如虎入羊群,橫跳一丈直跳八尺,眨眨眼他手剪了三個藏官下馬,幾番掃蕩五百藏兵潰不成圍,仇人三黨羽劍下亡身,恨只恨單單走了徐璧。雲階同時沖透重圍疾追徐賊西去。

  我看他脫了險放心,竄入深山躲過白晝,乘夜牧場盜馬兼程趕路,一路上不免還有波折,且喜母子無恙安抵此間玉版鄉,草創成家,一晃十五年。

  眼前青兒足滿十六歲,可歎雲階消息杳然,存亡未卜,生死莫知。哥兒,你說,老婦怎能不痛斷肝腸……」

  說到此淚下如雨。老太太一哭,小萱就也忍不住兩淚拋珠。

  毓青跪到老太太膝下說:「媽,您讓青兒找爹爹去吧……」

  老太太收淚說:「吩咐過不許你再講這樣話,走了你父親,我不能再丟了你……」

  小萱道:「大媽,告訴我伯父音容年貌,再給我一個憑執,我願意代替哥哥踏遍天涯尋訪老人家回來。」

  老太太苦笑道:「可惜你是個女兒家,我不敢勞駕。」

  一聽女兒家三個字,毓青霍地跳起呆望著姑娘發呆。姑娘急忙扯手帕抹眼淚掩住滿臉緋紅。

  老太太說:「姑娘,你改扮男裝實在不相宜,天下恐怕沒有像你這樣美的男孩子,我一見你就納悶,最大的漏洞當然還是你的頭髮剃得不高明。」

  姑娘不禁伸手摸摸頭上青紗小帽。

  老太太又說:「再則是你的言笑舉動完全都不對。最後你率性鬧進廚房,我雪亮明白了。本來我還不想點破你,只勸你不可儘管流連玉版鄉,卻因為你太過沒有機警心,不說穿我擔心你終不免出岔,所以……」

  姑娘道:「我跟李小蓮姊姊出門保鏢常是男打扮,倒是沒有出過事。」

  老太太笑道:「那該是僥倖,不可為訓。根本女孩子原不應幹什麼鏢師,我不懂你怎麼

  攪的。」

  姑娘笑道:「我們那個大明鏢局,設在京城外長辛店,明說保鏢,暗中專門對付好相和坤殃民禍國殘害善良。這數年來我們的確剪除了和賊不少鷹狗爪牙,同時卻也保全了很多忠臣孝子。

  這次我和小蓮姊走了一趟四川,幫助震哥哥進兵大金川,回京之後,我們一群人底細被揭穿。郭家二嬸子也就是我的舅母哪,她先退出了大明鏢局,我與小蓮姊自然也只好溜。小蓮姊不知逛到那兒去,我是上了三神山的當才會跑山東,可是我得見您大媽一面,究竟我並沒有白跑。」

  她嫣然淺笑,回波睥睨毓青。

  毓青一句話都不能說,他一直站著發楞。

  姑娘又說:「大媽,要不許我往尋伯父,那就得答應我同去哈密。我想上城裡找石匠打一塊石碑,刻上您帶青哥去哈密的隱語暗示留待伯父看,可不省得您老等?」

  老太太笑道:「這辦法你想得很對,將來我自己會辦,你還是明天一早必須離開這地方,當然我是為你好,你可不要多心。」

  老太太一再要攆小萱姑娘走路,姑娘弄得滿腹疑團,她撒嬌迫著老人家話講明白,否則她就是賴定了不去。

  老太太也是沒辦法,反問她曉得不曉得江湖上,有許多以邪術害人的左道異端?

  姑娘不說不相信,她的答覆簡單,四個字「邪不勝正」。

  老太太解釋說:「所謂法術本無邪正之分,用以濟惡則邪,用以行善則正,為善必昌為惡必殃,這是天意人心,所以說邪不勝正,你要以為邪不能加害於正人君子那就錯了。」

  姑娘笑說:「我不能跟大媽爭辯,我急著想知道的是這地方有什麼左道異端?是不是能吞刀吐火,或且會飛劍斬人?」

  老太太道:「也許比你所問的還要利害些,你也聽講過,以術使人變為畜類,然後付諸刀殂,咒婦女昏迷入夢,任意施以強暴……」

  話聽到這兒,姑娘驀地起立,雖然扯不到怒髮衝冠,可已是顏色大變。

  老太太擺手說:「坐下,鎮定點聽我講,離我這兒西去幾十裡路,地方士名叫鯊魚窩,那水村裡有個馬家莊,樓閣連雲,食客以千百眾計。山林豪俠,草莽英雄,釋子黃冠,妖氓術士,流品極為混雜。

  莊主馬天彪,據說是聽水天魔幹焉的末一個徒弟,廣備海船,偽裝富商,其實還是個坐地分贓的水陸大盜。

  馬賊為人殘忍好殺,不但水裡陸裡本領高強,而且精通法術,誰要是觸犯了他誰非要償他一條性命。

  像你這般年輕的漂亮人物,光臨僻壤窮鄉流連忘返,人必會可疑你是幹什麼的。有道作賊心虛,如果讓馬家人遇見的話,只要請教你一聲貴姓,你就得認定了倒楣。

  一禿真人、于焉妖道,梵王宮七尊者梵淨山蕭氏兩弟兄,他們全死在傅家門人子弟手中了。

  你姓傅還要自承保鏢,姓傅的天下有,好武藝不能多,你這一冒昧露出馬腳,姑娘,我真不敢忖度你有多大危險。

  馬天彪哈密大戰漏網餘孽,現在本境地頭神,你可比羊入虎口,人家豈有不想為他師父報仇之理?你是千手准提老菩薩嫡親孫女兒,金枝玉葉,白壁明珠,假使,萬一,投入馬賊羅網,那恐怕不是一死所能解決的問題,所以我必須趕你明天一早遠走高飛。」

  姑娘發了一陣怔,再來個驚奇的反問:「大媽,那末你又何必一定要守定這兒與賊為鄰呢?」

  老太太道:「我住此間十五年已成土著,安貧守份與世無爭,先有我這三椽茅屋,後才有鯊魚窩的馬家莊。人家幹人家的海盜,我管我的樵采耕耘,人富我貧,井水不犯河水,賊不會來找我麻煩這是一。

  再則雲階當時為什麼要我母子來此藏身,還說將來以海舟接我,我對此有個思量,剛剛講過馬家食客流品極端混雜,雲階他會不會派人潛伏臥底,等機會救我出海呢?……」

  姑娘搖頭說:「時間這麼久沒有消息,您也應該探探馬家莊。」

  老太太道:「有人來自會找我,我何必冒險找人。」

  姑娘又搖搖頭但沒再作聲。

  一甕酒喝光了,大家胡亂吃了兩張油餅,時間不早,老太太先把毓青打發去睡覺,小萱幫忙她老人家拾掇廚下,然後娘兒倆上屋裡盥洗更衣。

  老太太還要強替姑娘剃個頭,笑著說她個子夠高,又不纏足,改扮爺們本來很容易,既然愛淘氣就別顧惜頭髮。

  此外還要時刻留心到言笑舉動,裝做就該裝做成個樣子,男孩子嬌怯怯柳條兒似的那怎麼可以……

  幾句話說得姑娘滿臉上緋紅,沒講話,咬緊榴牙兒眼睜睜對著鏡,看頭上讓人家刮個露出一匝青皮。

  老太太曉得她心裡難過,給弄好了放下剃頭刀拍手笑:「這才像個青皮小夥子,不要討厭難看,難看省卻你多少麻煩。女兒家最好還是別胡鬧,大明鏢局已經停頓了,你何苦再出來外面闖蕩?明天上城裡取了行李趕快回去,你準備進京呢還是即返哈密?」

  姑娘撅嘴說:「醜死了,好意思再進京?」

  老太太笑道:「我也認為你回去哈密是對的,到家該請安的為我叫名請安,該問好的給

  我問好,天可憐再挨個一年半載有了雲階的消息,我母子一定會去看望你一家人。現在我再給你梳頭,慢慢告訴你我娘家是什麼樣人家……」

  邊說,邊打開她的髮辮接下說:「要說保定府藍天鵝老武師,大概還有人知道,過去在北京城宣武門大街鎮遠鏢行當事爺們全都認識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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