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劍膽詩魂 | 上頁 下頁
八七


  過去一些日子中,靠著端王弘暉、貝勒裕榮的努力斡旋,何歧西一帆風順辦了起複,卻怪上諭指定回任鎮江府知府,這算宦場奇跡。

  何公子鳳舉對小蓮感恩深重發憤圖報,費盡心思精力報考了博學鴻詞科,應考的全是文望彰著所謂知名之士,由各省官吏嚴格選送,為數多至千餘眾,經過欽點的大主考一番淘汰,披沙揀金只留三百人,然後弘曆帝躬禦太和殿,窮一日工夫親自點試。

  鳳舉有心人,志在眾裡奪尊,藉酬知已,本來裝滿一肚子經濟,再加肯捨命苦拚,倒是難為他,居然一戰掄元以第一人及第。

  聽到這般好消息,小蓮姑娘地能夠不得意忘形麼?

  何歧西已經動身南下,何老太太獨留京居,老人家把小蓮姑娘看做稀世奇珍無法估價,終日祈天禱佛,只等孫兒高掇巍科,她才敢去向人家開口。

  老天有眼,鳳舉一舉揚名,老太太竭誠過訪郭少夫人林鶯求婚。

  鶯自是未便擔當,立即遺急足賫書哈密請示李志烈。

  李老先生鼎甲第三名出身,他原是熱衷名利的人,常以前面還壓著兩位年兄覺得不痛快,能招個博學鴻詞科狀頭孫女婿當然開心,經過和家人一度研究,老夫人燕黛便派了少夫人郭小綠進京相親。

  小蓮回來也只有十來天,媽忽然蒞止。

  姑娘的父親李燕月有兩位夫人,姑娘是趙楚蓮所生,但自幼兒跟隨小綠身邊受業,所以她們娘兒感情更深,姑娘稱楚蓮嬸嬸,小綠反而是媽。

  媽來了她猜到尷尬,別看她那末大方的一個女孩子,提起婆家照樣也會難為情。

  小綠約林鶯連袂拜望何老太太,老太太置酒接風,鳳舉執子侄禮展謁筵前。看了他那英俊的模樣兒,不由小綠不笑顏逐開千肯萬肯。

  這位少夫人出名兒的豪爽直諒,她相中了就是作得主當得家,她答應了何老太太姻事,這兒女親家便算結成了。

  過不了幾天鎮江府李心耕趕到,他是小蓮姑娘的乾老子,卻受了何歧西祈托做了男家冰人。

  裕貝勒裕榮毛遂自薦女家大媒。

  小綠借用鐵獅子胡同文武探花府擇吉受聘,賀喜的貴賓光臨那末多,小萱姑娘惡作劇,抄了盧儲一首催粧詩遍示堂客,博得一片釆聲哄堂大笑。

  一紙抄詩由女花廳女堂客眼中,傳到男客廳大人先生們耳裡,立刻成了噴香新聞「李小姐巨眼識英雄,何狀頭多情聯美眷」,閨門引為談助,朝野羨煞風流。

  到底那首詩是什麼掌故呢?

  根據南部新書記載,大意說李翱江淮典部,有個姓盧名儲的進士來見他獻書投卷,他的大小姐才高學飽雅稱冰監,拜讀了盧進士文章,認為此人必得狀頭。

  李翱為人不俗,眼見女兒屬意乾脆便把她許給了盧儲,而且還要明白告訴人家愛女講過什麼話。

  盧儲感深知已,攻讀益力,來年果然狀元及第,玉堂歸娶喜極欲狂。

  他的催粧詩也總是作得好,詩曰:「昔年將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許狀頭,今日幸逢秦晉會,早教鸞鳳下粧樓。」

  李小蓮剛是李小姐,何鳳舉恰中狀元郎。

  在小萱姑娘原意就不過因為一個字巧,所以抄了那首催粧詩娛賓,藉博一笑,然而卻不啻揭發了李小蓮相夫秘密。

  讓她做妹妹的一胡搞,誰見到李姑娘誰也會打趣,尤其端王府的一班貴婦人口更沒遮攔的,這一攪攪得小蓮京師耽不住啦。

  本來就因為幫了何歧西父子一場忙,鬧得總督福崧斬首棄世,南京城文武全挨了一頓嚴重申誡,接著馬騏——柳紀翠榮膺帝眷平地青雲,郭少夫人林鶯近來公開進出端王府,現在貝勒裕榮又做了李小蓮大媒,大明鏢局名氣吵得太大,個中底細洩露無遺,大家都知道總鏢頭出林鶯,乃是當年皇上布衣之交郭燕來的內助,而小蓮、小萱、紀翠,小玲全屬侯門女公子、阿哥。

  像這般的顯赫身份,再說設鏢局當鏢頭為人保鏢逐利,那實在有點混不過去。

  端王福晉烏雅氏力勸林鶯不要幹,說是大金川拭目收力,福崧、國泰伏法,和坤黔驢之技已窮,可以不必再操心……

  傅紀俠二爺來了他也反對再玩這鬼把戲。

  經過鶯與小蓮的母親郭小綠,採花府如夫人紫雲數度商量,商定將大明局奉贈九位聘用的鏢頭掌業,鶯暫時不離京,留備萬一必要時應變。

  既然有了這個決議,小蓮、小萱便是沒事人兒,趁一番風流佳話滿城風雨中,小蓮暗地不辭走了。

  她一走,鶯、紫雲乃至紀俠二爺都不免有幾句話埋怨小萱。

  小萱這妮子別看她似水溫柔,她可也是一個不甘人下的女兒家,來京都當了這數年小鏢頭總覺得受委曲,紀翠哥哥出滿了風頭,小蓮姊姊顯盡本領,只有她和小玲哥寂寞無閡。

  她想小玲哥水裡有作為,陸上撐不起好漢,無怪他事事虛心,我小萱未必不如人,為什麼低頭忍受閒氣?何不假借尋討小蓮姊為由,我也去闖闖世面,逛逛天下名山大川,會一會風塵俠義。

  人生無百歲,青春不再來,等到有婆家主中饋,葬送了胸中聽學與凡脂俗粉同一下場,看來太不值得……

  想著她就也作了準備,乘林鶯出門的機會悄悄的溜。

  小萱姑娘她是千手准提胡吹花的親孫女兒,家學淵源本領何至於差?

  人若不知足,富貴之外還有神仙,秦皇漢武都會做不死的迷夢,難怪小妮子會想入非非的。

  她想傅家滿門桃李以擊技稱雄,卻沒有一個人真懂得玄珠法籙,她小萱如果有幸得遇異人,學個兩手兒倒海移山騰雲駕霧,還怕沒有機會吐氣揚眉……

  她抱著這一點妄想,巧扮俏郎君逛到三神山。

  所謂三神山,一、蓬萊,二、方丈,三、瀛洲,又叫蓬壺、方壺、瀛壺。

  山在渤海中,據說那裡有很多仙人,樓閣宮闕全是黃金白玉做的,一切動物禽獸都長著頂好看的白色羽毛、卻也還有那些駐顏不老之藥云云。

  像這般好地方,不去碰碰運氣豈不是傻瓜?

  事實上總還是姑娘天真過份,我們都知道世說海市蜃樓,假使你要欣賞這東西,那倒是不妨上那兒去看看,那些黃金白玉做的宮闕,動物禽獸都是白的,還不就是海氣日光作怪?

  真說蓬萊縣有什麼稀奇,最值得誇獎的姑算城北蓬萊閣,俯踞丹崖,簷牙高啄,頗有點飄飄然神韻,登臨四眺,使人塵慮頓滑,此以外無足道也。

  蓬萊縣屬山東登州府治,遙對遼東半島,同扼渤海門戶,可也是個兵家要隘。

  小萱姑娘來到縣城,不用講先上蓬萊閣,在閣上著實流連了一整天,第二日開始到處蹈躂,怪卻怪在到處有的是漁民,伹無半個神仙,於是她游遍了水村山郭。

  這天足踏進玉版鄉,離城百十來裡,地方並不出名,可是頗饒林壑之美,外圈切近海濱,卻偏有一彎穿村溪水。

  姑娘沿溪行,忘路之遠近,情形儼如武陵漁人誤入桃花源,惟眼前沒有桃花,夾岸只是千條萬條向西垂楊柳,細雨魚兒出,一雙翡翠掠水飛,接引著姑娘望前走。

  溪回路轉,綠蔭低處掩映著茅屋三椽,占地不大,也沒有左右鄰家,當戶卻有一片打麥場,場上曬著幾堆落花生。

  這會兒好像雨點更密些,裡面出來一位老太太,五十歲左右人,布裙椎髻,青鞋兒小得似青菱兒,儀錶安詳,腰腳彌健,兩隻手左畚右帚搶著收花生。

  雨越下越緊,姑娘來不及打算,趕緊奔過去幫助。

  也許因為身上打扮得太華麗,老太太分明被她嚇了一跳。老人家沒開口講話,她姑娘接走一草畚花生送到茅簷下給倒入蔴袋裡。

  回頭再來時,老太太搖搖手說:「不勞駕,少爺,你這鮮豔顏色的衣服糟蹋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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