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劍膽詩魂 | 上頁 下頁
一七


  少年急忙擺手,四跟班站住了,酸秀才也就怔住了。

  少年態度變得很慈和,他向酸秀才拱拱手道:「兄台何必動氣?凡事有個商量,請聽我說,你要姑娘賠衫子,還該想想看她是否辦得到,辦不到逮住她又有何用?你的衫子果是別人的,那自然非賠不可,你也總是必有為難,這樣好不好?我代賠。同是讀書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你就不要客氣……」

  沒等人家回話,他扭回頭吩咐一聲:「給十兩銀子。」

  四個跟班裡有一個手上拿著拜盒,打開來取一對元寶給放在姑娘竹籃中。

  姑娘道:「相公,我說,你的綢衫子最多值不了一錢銀子,你好意思要兩個,一個嘛已經是一本十利,這算我抬舉你發財,留一個啦,留一個給我謝勞。」

  酸秀才早把銀子搶到手中,姑娘可捉住了他的袖子,酸秀才不敢扯,扯可能斷臂,他弄得很尷尬。

  少年看著為之解顏一笑,他說:「姑娘,你別淘氣。」

  姑娘道:「你因為他是讀書人給他元寶,我也讀過書,我也會做八股文章,承講,破題,怎麼樣,你給不給?

  再說,嗯。你批派我淘氣,誰淘氣誰不淘氣,你還沒查明白。他的衫子根本好好的,他拖著要我縫,還嘻皮笑臉說我長得美,手美腳更美,還要……」

  酸秀矛顧不得衫子,掙脫身拔腿飛逃。

  姑娘拿著半截衫袖直送到少年面前,撒嬌道:「人跑了你賠人,我非要訛詐他一百兩銀子,否則見學台評理,管保革掉他命根子——功名。」

  少年笑道:「你的本事不小,懂得做八股還會見學台,訛詐人要犯罪的,你曉得不曉得?」

  姑娘道:「我不怕,我要錢,我不得已……訛詐比貪贓又如何?未見得也要鬧個殺頭、棄市、破家、滅門、奔走呼救。」

  少年大驚失色,猜破姑娘必有來歷,決不是縫窮的女孩子,他沉住氣問:「你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姑娘道:「我姥姥病死城內義成客店裡,我要錢買棺材。」

  少年道:「你撒謊。」

  姑娘道:「行善必有好報,信不信由你。」

  說著她一手挽住竹籃兒,一手反捉背後大髮辮,一步三跳的走了。

  現場的人馬上議論紛紛,有人罵她瘋丫頭,有人指是剛出籠的女騙子,有人可疑她吐辭不俗,分明像是好人家姑娘。

  那少年人不用說,自是德麟。

  他看透姑娘幾分光,心頭老是留個疙瘩。

  他邊走邊盤算她該是幹什麼的,走到大雄寶殿廻廊下,那兒又是一場風波,三四個香火道人擒住一個駝背蹺腳、滿口爛嚼檳榔的人狠毆。

  檳榔這地方少見,這就有可疑。

  他踱過去看,跟班深知大少爺奸管閒事,他們代問為什麼出家人毆人?

  道人說賊漢子偷吃佛前供品,打破了大花瓶。

  漢子大呼求救,冷不防竄起來抓住大少爺一條臂膀,那只手是真髒。

  一個跟班站得近揮拳便打,卻讓大少爺伸出右臂格住。

  漢子收回手,大少爺瞧衫袖上留下四個黑捐痕,他也不過皺一下眉頭邁腿走開。

  漢子哀叫,叫得那末淒慘,大少爺不由又轉回頭。

  聽那漢子叫得難受,他又轉回頭亮聲兒道:「和尚別打人啦!高標給他們幾兩銀子算啦!」

  那一位拿拜盒兒的跟班叫高標,他顯然很不高興。

  和尚慧眼識貴賓,他們接到手五兩重一錠銀子,快活得慌不迭合掌膜拜,一窩蜂趕進知客堂報功。

  知客僧立即出迎,是一個財運亨通滿面紅光的胖和尚,雖則來得倉卒卻還是披上了錦爛袈裟,只是未及搶著提爐拈香罷了。

  天底下俗人無過知客,德鱗不免感到討厭,他拱手謝絕了大和尚逗他拜佛,大和尚非要請他客堂待茶。

  這當兒那挨打的駝背漢子也踱上了拜墀,他懶洋洋地道:「這樣鬧不清,和尚要錢,不給不行,和尚拿緣簿來啦,高標交一百兩,五十兩你主人的,題上甄麟。

  五十兩算我的,我叫賈敏,聰敏那個敏,可別弄錯。你要是愛寫字呢,多寫一個字和無妨,和敏,和敏呀……」

  他翻身又蹩下了拜墀。

  大和尚慈悲犯不著生氣,四個跟班可有點捺納不住。

  德麟又趕緊擺手道:「你們先回店,高標留下一百兩茶儀。」

  邊說邊搶步追蹤漠子。

  那漢子走得還真快,德麟斯文人那好快跑?

  他只能緊跟,跟出山門才跟上。

  漢子前頭高聲自語:「大秦景致碑,宗教史上多有價值的東西,不去欣賞卻找知客僧裝闊……」

  德麟大奇,靴底下加勁,大踏步趕向前,他們倆前後就只差一個肩兒。

  漢子低道:「大禍臨門,進京找死,俱死何益?昔有伍員。」

  德麟心顫不已,輕輕叫:「先生……」

  忙擠上去,走了個並排兒。

  漢子沒理他,喃喃地又道:「路上有刺客,京行去不得,鑾儀衛出身的有一手滅口妙策……行善的人必有好報,義成客店裡死了人,你管不管呀……」

  這兩句大聲,下麵又是悄語:「三更天見,別帶從者。」

  說完,他東張西望,眼覦前後無人,猛的一個虎跳,一跳兩三丈,轉瞬間人便丟了,德鱗就只剩了發怔的份兒。

  義成客棧果然死了一位老太婆,年紀還不算小。

  隨侍的有個孫女兒,看樣子也只有十四五歲,模樣兒跟白天的那位縫窮姑娘差不多,她叫蓮子。

  縫窮姑娘大概是路上跟人家祖母孫兒搭上的幫,她自稱蓮花兒。

  老太婆下半天未初咽了氣,耽擱的時間不算久,可是天熱,誰願意大熱天跟死人同住一個店?

  先來的卷起被卷兒搬家「後至的過門不入。

  老掌櫃認倒楣,報官張羅後事,夥計們沒興趣照料死人,乾脆躲開了,店裡冷清清剩下蓮子。

  老掌櫃領地保回來驗屍,地保出主意打發蓮花兒陪同蓮子上街求乞。

  蓮子爬在店門口痛哭,看的人有,做好事的人無。

  眼錯不見蓮花兒趁熱鬧溜,老掌櫃急得破口毒罵,進一步便要強迫蓮子插草賣身。

  蓮子不幹,老掌櫃嚷嚷,剛吵得不可開交,蓮花兒回來了,一把拖起蓮子,她說她找到了東家幫忙。

  天剛黑,東家還沒到,店門外來了一位駝背客人和一匹蹩驢。

  老掌櫃沒好氣,打量著客人怪樣子未免更加幾分不開心,老世故狗眼看人低乾脆拒絕,說是店裡死人忙,夥計全走了恐怕招待不周。

  漢子說沒關係,出門人什麼事全會,不勞駕夥計們倒是便宜省幾文賞錢。

  他拴上蹩驢子便去卸下亂七八糟的行李,老掌櫃翻下臉硬說沒有鋪位,漢子說他願意頂死人的缺。

  老掌櫃還不行,蓮花兒講話啦,她講:「老掌櫃,你沒道理,誰又能頂著房子走路呢?開旅店不接客,沒有那回事……」

  老掌櫃嚷嚷要揍人,那邊來了德公子。

  蓮花兒叫:「做好事的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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