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劍膽詩魂 | 上頁 下頁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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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宛平縣附郭「蘆溝橋」,橋跨在永定河上,長四百餘尺,橋下有十一個環孔。到過北平的人大概總知道這座橋,那就也應該知道橋西南的長辛店,是個相當熱鬧的地方。 這是民國紀元前一百四十三年——清乾隆三十四年的事。 大街上右兩個鏢局,坐南的叫大明,靠北的叫大通,望門對宇,規模差不多。 有人說大明局有很多分局散設各地,大通卻只此一家,所以大明局的生意要比較興隆些。 大通不甘示弱,生財有道別出心裁,就在鏢局緊鄰開張一家好大的客棧。棧名高升,兼管行旅吃暍,高樓敞望,畫棟雕樑,外表頂漂亮,內容更充實,第一他們家酒好,第二大餐小吃全不含糊,第三了不得,當爐的用一對美人——姊妹花。 姊姊華綺春,綽號紅娘子,她喜歡打扮得一身紅。妹妹華翠黛,綽號玉簪兒,她愛綠,綠得像一隻翡翠鳥。 姊妹可憐生,花枝般綽約,長條子,腰細,眉兒秀,眼兒媚,渾身透著俏勁兒,姊會低吟妹會笑,吟也斷腸笑消魂。 雖然,儘管說豔如桃李,有時候可也會冷若冰霜。 尤其姊姊脾氣躁,她要翻下臉,你還得小心她,那是夠潑辣,賞兩個耳光沒關係,大不了掉牙流血,挨一下窩心腳,可要當心你的命根兒。 她那綉鞋兒高底兒嵌著鐵尖兒,就算踹上不要緊,皮肉也不能太好受。 人都講她們姊妹出身女跑解,跑解的女孩子有幾個念過書?人家姊妹似乎頗認一些字粒,這就不無可疑了。 總而言之,誰也摸不清她們的路數。 她們有一位親戚現在棧裡管帳,叫水秋痕,人稱水二爺。她們喊媽媽爹! 媽媽爹是個沒有口子的葫蘆,一年到頭吐不出兩句話。 他並不怎樣敢管兩位姑娘,但可比姑娘梳粧台畔明鏡。姑娘憂他憂,姑娘喜他喜,看起來關係大約還不平常。 姑娘正牌職業原是大通局鏢頭,身份在同列以上,派她們這邊客棧來當家,那是另有理由。 她們過的是快樂的日子,整天地冶容豔服,周旋於像螞蟻一樣多顧客之中,如入無人之境,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客棧裡過往人物自是非常複雜,只要你不太過瘋狂,紅娘子多少總還肯給你面子。假使你必須要肉麻到毛手毛腳,那就得認定命運倒楣。 她揍人的方式頂乾淨俐落,不至太重的一下耳括子,然後右手貼上你胸膛,夾衣服帶皮肉舉稻草似的,送你出大門口拋在驢馬糞裡了事。 你可千萬別不服氣,敢再吵非要準備遍體鱗傷。 最近沒有什麼人來找紅娘子的麻煩,她的狠身手鎮服了識與不相識的人。因為大通鏢局創業歷史已有一年多,「長辛店高升棧的酒是辣的」聞名遐邇。 四月天,有道是「做天莫做四月天,蠶要溫的麥要寒,種小菜哥哥要落雨,採桑娘子要幹晴。」 天要面面周到,那就難免晴雨不定,冷暖無常,這說明四月天是個惱人天。 這一天陰天,傍晚時光天上一片愁雲密佈,人的心也就是沉重的。 高升棧門前顯得出奇的冷落,拴馬樁上寥寥的有幾隻無聊得打瞌睡牲口。 它們的主人在棧裡,酒已經暍短了舌頭,毫無理由的吵吵嚷嚷,嘔得紅娘子感覺得噁心。 她去到門兒口蹓躂,望遠處來了一匹馬,真是一匹好馬,渾身墨潑似的黑得沒有一根雜毛,神足氣旺雄健無比。 馬上是個猿臂鳶肩的年青人,馬到對面大明鏢局曠場上,霍地溜下鞍橋,那樣子該是人 家鏢局的主顧,卻不想居然牽著馬這邊來。 紅娘子看馬也看人,馬好人更好,長眉豐頰,目若流星,大青布馬褂灰夾色袍,薄底兒靴子,臉潤春花,發覆綠雲,肩胛上掛個鬥大氈笠兒,分明長途風塵僕僕,可還是乾淨好比臨空皓月。 年紀至多不過十八歲,要不是個子高,透露著一股英氣,那就會討厭他像個女人。 他向春姑娘點頭送笑,樣子還頂俏皮。 姑娘懶洋洋地問:「嗯,你的牲口有名兒嗎?」 少年笑:「嗯,不好聽,它叫一笏墨!」 姑娘道:「好名兒,很不俗氣。」 少年這:「為什麼你不說人不俗?」 姑娘搖搖頭笑:「未見得,請教幹嘛穿得這樣素?」 少年道:「你又幹嘛打扮得這麼紅?」 姑娘道:「你應該先打聽一下紅娘子。」 少年道:「我的綽號素郎君。」 姑娘跳一下眉毛,眹眼睛說:「你可別跟我淘氣……」 少年笑:「你客氣,我以為你罵得流俐,誰還敢討野火?」 姑娘伸手掠一下鬢角兒,輕輕說:「初次見面嘛,打,我倒是怪不好意思的,希望你識相。」 她扭翻身走上臺階。 少年叫:「姊姊,我可以進去坐坐吧?」 姑娘道:「我開的是客棧……」 少年道:「那麼請你幫幫忙,我那馬包……」 姑娘回頭說:「出門人誰教你帶那麼多金子。」 少年道:「那麼多,多少?」 姑娘道:「一千兩,一兩不能多一兩不能少。」 少年慢慢道:「姊姊好眼力。」 姑娘很快的又下了臺階,伸個指頭兒,險些兒沒戮著少年俊臉兒,她也慢聲說:「你也總是會兩下子花拳繡腿,你由新疆來,你的坐騎是喀喇沙爾良馬。」 少年低說:「姊姊真了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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