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古瑟哀弦 | 上頁 下頁 |
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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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管我的!我的病也實在討人厭。」 「你是不是覺得很煩?晚上睡得著嗎?常常發燒嗎?」 菊人擺著手說:「你就不要問,請先講你的事。」 璧人笑道:「那麼我們交換條件,我把我要說的說了,你得讓我診病,把吐的痰給我看看,還要吃我的藥。」 聽說「痰」,菊人一雙眼不由掠過枕畔。可是她立刻覺得露了破綻,一邊急忙道:「可以的,一定。」 一邊探身伸手床頭,佯裝做找什麼東西的樣子,扯了剛才看的那一本琵琶記,巧妙的蓋住了她的那個光銀的痰盒子。 這盒子裡面就留著她新吐的兩口帶血絲兒的痰。 璧人怔怔的看住她,嘴裡也就說不出話來。 菊人笑道:「你說,我的記性多壞,剛用過的會找不到!」 璧人歎口氣道:「唉!嫂子,你找什麼啊……」 菊人一轉眼珠子,笑道:「該在收手帕那個抽屜裡吧!謝謝你,那邊上首花櫥裡,左邊第三個抽屜,有個青花磁的罐子裝著柿霜,替我拿一片來,帶兩條手帕。」 璧人搖搖頭道:「你的記性並不怎麼壞!」 說著,站了起來,走過去替她拈了一角柿霜,一手再拿了兩方手帕,送到床前。 菊人伸兩個指頭接去柿霜往口裡送,璧人的眼光卻愣在左手兩方手帕上面,那樣子就幾乎要滴下眼淚來了。 菊人霍地搶去手帕,反手扔到背後去,抖著聲音說:「你發什麼呆,舊帕子用髒了,染著胭脂的水漬兒。再做這樣哭喪臉,我要光火的。坐下,講你的話。」 璧人坐下,強忍住心裡難過。 又沉默了一會工夫,這才斷斷續續的將如何跟豫王鬧翻,如何引起閨房疑妒,後來玉屏如何一味熱諷冷嘲,浣青如何冷淡相待,約略的一提。 接著就說他之所以放不過豫王,一來生性愛抱不平,決不能改,二來當然也因為可憐華盛畹飲恨飄零,三來盛畹是石南枝的唯一親人,她的事不容他不管。 最後他說,玉屏講話非常難聽,浣青的態度尤其可怕,她們的猜忌使他畏家如虎,乃至不願和她們相見。 他要求菊人把玉屏要回來服伺查老太太,並替他向浣青詳細解釋苦衷。 一篇話說得相當嚴重,差不多他是在盡情表示厭惡家庭。 聽完他的話,菊人好像當頭澆了一盆冷水,她怔了好半晌,慢慢的撐定精神,親切的叫一聲:「璧人……」 沉痛地接著道:「我希望你能夠諒解女人。女人誠然多疑善妒,但疑是善念,妒是美德,閨房之間如有所疑,那也是做丈夫的必有可疑之處,致使她心神不安,言語失檢,然而這正是親切關心的表現。 妒是專愛的露骨表示,假使她對丈夫有不忠實的行動,那麼她心眼裡就必定不會有好的遺留。 夫婦是雙方交互維持恩愛的,如果她絕對是個堅貞的妻子,自然她不願意丈夫另有所愛,這種極公平的人情,你以為她不對嗎?我所以說妒是美德。」 菊人喘了喘氣,又接著說:「再告訴你,女人有個極普通的毛病,這毛病大約也還是妒,不過對象總必是她所歡喜的。 比方說,像我與你這樣的感情,你若是在我面前放縱的讚美任何一個女人,也許會使我覺得不愉快。假使你再對她有什麼過份的報效,而同時忽略了對我的態度,那我簡直就會恨你。 女人的妒念,有很多的地方是沒有理由的。可是你必須曉得,我至少是歡喜你的,所以我的妒念恰正是對你親善的啟示。 總而言之,女人的妒念是可避免的,問題卻在因妒而形成的動態。上等女人她不屑于哭、餓、上吊三個法門,她唯一的報復工具便是給男人以冷淡。中等的加以諷刺,再往下說,也還有許多不擇手段的,那就不必說了。 浣妹妹是個心眼頗狹的女性,當初她鍾情南枝,後來發覺南枝愛上了盛畹,她竟能斷然的一腳踏碎愛苗,自願殉情一死。 其實那時候她如果肯不動聲色,吾行吾素,暗裡與盛畹儘管逐鹿,南枝究竟先愛上了她,我以為失敗的恐怕還是盛畹。可憐一個妒字,害得九死一生。但是,她最後離開杭州的一霎,那並不把盛畹視為仇敵,更無所恨于南枝。 這是她人格偉大地方,也就是充份暴露她愛南枝的程度,實在超越過愛她自己的生命。然而她當時是怎麼樣的給南枝以表面上的冷淡、虐待…… 我的話講到這裡,你應該會明白一點吧?現在因為你對盛畹的過份賣力氣,致使浣妹妹重燃起妒的火焰,這是她不能掩飾的本性,她的冷淡卻是本能的報復工具。而這種報復也正是她心坎裡真愛的奔流。 她愛你不下南枝,可怕的是情形不同,立場迥異,假定你果然不能諒解她,無疑的必至迫使她重演前度悲劇,你能相信她還會再活下去嗎?你究竟也能與南枝一樣有臉子和盛畹結合嗎?」 菊人一篇話說到這兒,慢慢的收住話腳,偷眼看璧人滿臉通紅,鬢髮之間沁沁冒汗,那樣子實在難堪。 菊人看著,心裡好生不忍,這便又說道:「璧人,你以為我的話太刻毒嗎?其實我說的絕對是實話。雖然,浣妹妹的作風必須剷除,我負責糾正她的錯誤。 至於玉屏,她原是老太太派她過去伺候你的,你要攆她回來,那就必須通過老太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此事恐怕打不通……」 說著,不禁嫣然笑了。 她這一笑,璧人是怎麼都不能明白,他就只能怔怔地瞅看她也笑! 恰在這時候,紅葉送進來一隻很好看的小茶壺遞給菊人。 璧人搭訕著問道:「還喝綠茶?」 紅葉鬥緊一對長眉毛回說:「不是綠茶,是玫瑰花。今天話說得太多了,等一下又得鬧喉嚨發燥。」 菊人搶著道:「你又多說,看看老太太醒來沒有,回一聲姑老爺候了大半天啦!」 紅葉看了璧人一眼,就又搖著她的大辮子走了。 璧人站起來說道:「我還是換夾袍子穿吧,淌了一身汗……」 菊人笑著:「我的一席話,大約可愈頭風,又何怪你汗流浹背呢!」 璧人一邊解頻寬衣,卸下渾身披褂,一邊苦笑著道:「一個人為什麼一定要當官,只要看這身零碎,也盡夠你頭痛了。」 菊人道:「好好的排著別揉皺了,等我來整理。快換上夾袍子吧!你不瞧我還穿看小毛呢!」 說著,把小茶壺放在床櫃子上面,伸手床頭包袱裡扯出一件天藍色緞兒面的夾袍扔給了他。 她也就跟著帶了包袱,下地來了。 璧人穿上夾袍子,負著一雙手,站在菊人背後,看她倚在春枱邊接疊他的行頭。 這時候查老太太扶在紅葉肩頭上進來了,璧人急忙向前迎著請安。 老太太滿面堆笑道:「喲!姑老爺,我聽說你來了好半天呢。少奶也不教人喊我一聲,真對不起。」 璧人笑道:「姑媽太客氣了,這幾天也實在忙,我就少來請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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