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郎紅浣 > 古瑟哀弦 | 上頁 下頁
六二


  王氏道:「我說,你真有點多疑,龍璧人好好的姓龍,你怎麼一定要他改姓潘呢?」

  姑娘道:「這個,我剛才也想過了,許不許潘總督螟蛉他為子,所以才改了姓再說他叫潘龍璧,潘底下又是個龍字,這還不象複姓嗎?」

  聽了姑娘這幾句話,王氏想一想很對,這一下嚇得老人家也怔住了。

  璧人一路平安返船一個人靜靜的躲在艙中回憶夜來一番纏綿,方寸裡好不得意。他心想:誰料得到在這地方竟然成了親,而且又是一個絕世佳人……

  他越想越得意,整個上午,他不會客也不料理公務,一直沉醉在幻想中。

  下半天他睡了一個好午覺,起來親自動筆具折出奏,奏稱太湖積匪已告肅清,擬請班師面聖,請訓赴任。

  第二天一清早拜折出門,他又暗自計畫一下——

  如何設法先送盛畹母女進京暫住,如何擇日隆重補行婚禮,如何請假省親,攜眷訪晤石南枝,如何勸岐西出山為國家效力……

  (不是已經知道石南枝死了嗎?奇怪了。)

  想著,想著,他興奮極了,巴不得守到天黑,默地裡傳諭中軍旗牌,說他要親自登陸密訪匪情,教他們凡事斟酌辦理,不准走漏稍息。

  吩咐過了,這就又換上一身便衣,仍帶李麻子上岸,逕往孤石崗而來。

  半路上他給了李麻子十兩銀子,分發他別處過夜,明兒一早湖邊柳樹下會面。

  李麻子自然猜不透潘大人幹的是何勾當,可是天生他一付裝傻本領高明,他想不管大人幹什麼去,只要自己一天有十兩銀子賺,這還不好?

  當時他什麼都不說,拿著銀子喝酒去了。

  璧人來到孤石崗,隘口上已經搬去了堵石,毫不費事的一逕走進藥王廟。

  王氏迎著他問好,他卻恭敬的給婆子請了一個安,滿臉堆歡,一身輕佻,走進了盛畹屋中。盛畹穿著一身素服,靜悄悄地一個人站在窗前發楞!璧人輕輕的過去,伸手按到她肩上,笑道:「妹妹,何思之深呢?」

  盛畹翻身握住璧人一邊手,望了他兩眼,仍是一聲不響!

  璧人道:「妹妹,你好像十分憂鬱似的,到底有什麼事教你不開心呢?是不是不滿意我呢?」

  盛畹搖搖頭,眼淚竟似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往下直落。

  璧人急忙奪回手緊緊的抱住她問:「妹妹,告訴我,什麼事叫你這樣傷心?」姑娘嗚咽著道:「你……你不曉得……我……我只是一個寡婦……」

  璧人微微一怔,但他立刻安慰她道:「這有什麼關係,我不會因此輕視你的。」姑娘抹著眼淚道:「你本來是吳淞總鎮呢?還是……」

  璧人道:「我在雲南征苗有功,奉旨召見。」

  只聽了這一句話,直嚇得姑娘面如土色,她霍地一掌推開璧人,哆嗦著問:「你……你不姓潘……姓龍?」

  璧人心驚有變,衝口便說:「我叫龍璧人,賜姓潘……」

  姑娘驀地慘叫一聲「唉」,口噴鮮血,往後便倒。

  王氏由外面搶進,爬在地下,抱住姑娘放聲號哭!弄得璧人呆若木雞,不知所謂。

  姑娘忽然醒過來,撲的一拳把王氏打個翻身仰跌。

  她掙扎著坐起道:「璧人,我們都弄糟了……石南枝是我的丈夫,他慘死在趙岫雲手中遺腹一子,也免不了給姓趙的殘害。我含辛茹苦,屈節辱身,為的要替他報仇……」

  什麼都還沒聽清楚,只有「石南枝是我的丈夫」八個字鑽進璧人耳鼓裡,仿佛半天一個霹靂,劈得他連連倒退。一個猛勁兒摔在那一張硬木頭的靠背椅上,椅子馬上拆夥分家,碎成粉屑。

  璧人坐到地下,高喊兩聲:「糟了,糟了……」

  跳了起來,便奔牆上取劍。

  王氏可是真快,一個鯉魚打挺姿勢,跳過去緊攀璧人一對臂膊,雙膝下跪,白髮蕭蕭,一顆頭頂在他彪腹上。

  她哭道:「是我拿錯了主意,我實在想不到你是改了姓的。我希望借你的勢力替南枝報仇!要死,我們報了仇大夥兒死,我們不能就這樣放過了趙岫雲……」

  這會見盛畹看璧人怒發倒豎,兩眼流血,著實可怕,駭得她倒鎮住了。她搶起來,趕緊過去幫著王氏架住他。

  她哭道:「璧人,你沒錯,你一切都不曉得,要死,讓我死在你面前吧!你要留下來替你的盟弟復仇!」

  說著,她伸手取劍。

  王氏喝一聲:「盛畹!」

  下麵彈出一條腿,便把姑娘踹得跌在一旁。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忽然李大慶走了進來,他望著璧人直挺挺的跪下,磕了一個頭道「大人,我叫李大慶,也算是石二爺的奴才。大人要曉得,二少奶和老太太為著報仇,幾番出生入死,說不盡千辛萬苦,險阻艱難,究竟不曾損傷仇人一根汗毛,力窮勢迫,萬不得已出此下策,實在誰也想不到大人竟是二爺的盟兄。

  二少奶為著不共戴天之仇,性命且不顧,何論……大人頂天立地奇男子,凡事有個知與不知,問心無愧,何至輕易損生。」

  說到這裡,他流下兩行眼淚,又磕了一個頭道:「大人,李大慶為著二爺,毀家破產,髮妻慘死長街。

  但望大人顧念血海冤仇,暫請釋怒,大展虎威,搏殺趙岫雲。為二爺雪恨,為大家刷恥……」

  李大慶一邊說,璧人一邊極力自製,漸漸的鎮靜下來。

  王氏伸手扯過一條板凳,攔他坐下。

  璧人坐下去,眼看盛畹摔在一旁,啞聲抽搐,哭得哀哀欲絕,一陣辛酸刺骨,忍不住淚下如串。

  他這一流出眼淚,王氏便知道他死不了,趕緊去倒一杯茶讓他喝下。

  璧人定了片刻,點手教大慶起來。

  他說:「李大慶,詳細告訴我,二爺怎麼樣死的?」

  李大慶兀自跪著把南枝身死經過,岐西上控不直,王長勝如何報仇遇害,盛畹如何行刺險死,趙岫雲如何率眾圍捕,虎哥兒李梁氏如何慘遭毒手,王氏盛畹如何殺得望影而逃,如何投奔王霸,如何合圍無功……

  一篇話,從頭到底說個乾淨,直聽得璧人咬碎銀牙,滿口喋血。

  他霍地站起來道:「好一個趙岫雲,害得我夠慘,我要不親手擒住你啖肉飲血,誓不為人!

  弟妹不要悲傷,天可憐讓我報仇雪恨,你我到南枝墳上先刎頸告靈,剖心明志……媽媽,您一番苦計,鑄成大錯,從此不要重提了,好好的照料弟妹,靜候消息。我把李大慶帶走,有事由他來通知你們……」

  說完,抽身便走。

  李大慶急忙站起來道:「大人一臉是血,我打水去。」

  盛畹叫聲:「璧人!」

  璧人回頭站住了。

  盛畹說:「你恨我嗎?你還來麼?」

  璧人搖著頭道:「算它一場惡夢吧!過幾天我會再來看你。」

  邊說,邊由李大慶手中接過臉布,胡亂擦擦臉,下山去了。

  李大慶匆匆忙忙的也跟著後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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