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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第四章

  這一夜,南枝找古農喝了幾杯悶酒,回到屋裡來,睡不貼席,吹燈起坐,蚊語若潮,蟲聲如織,床前明月瀉池,窗上樹影橫斜,中夜蒼涼,幽愁萬種。

  在這百無聊賴的當兒,想寫張給璧人的信,偏是拿起筆忽然又想作詩。

  剛好案頭放著一部定盫詩集,信手邊翻邊看,集的是:

  「半生中外小回翔,丹實瓊花海岸旁,消我關山風雪怨,溫柔不住住何鄉?」

  「少年哀豔雜雄奇,留報金閨國士短,藝罷心香屢回顧,天將何福與峨眉?」

  「難將肉眼測天人,閱歷天花悟後身,今日簾旌秋縹緲,我來著手竟成春。」

  「忽向東山感歲華!斷無夭夢到天涯,一番心上溫馨過,覓遍南天無此花。」

  「小別風絲雨也絲,笛聲叫起倦魂時,吳棉一幅單鴛被,慚愧飄零未有期。」

  「雙負簫心與劍名,梅花四壁夢淒清,征衫不漬尋常淚,付與鴛鴦訴不平。」

  南枝滿腹牢騷,一腔哀怨,借他人的文字,吐一已心所欲言,信手拈來,倒也風流清絕呢!

  集罷,自己朗吟了兩遍,心裡覺得松暢了些,扯出一張薛濤箋把它騰清過來,箋末又寫了兩字「寄華」,隨手夾在書堆裡,上床睡下。

  第二天早上,南枝還沒起來,玉屏來傳老太太的話,說是要帶他上藥王廟去上香,替浣青祈病。

  南枝匆匆起來,盥洗一番,吃了兩口面,便陪著老太太出門去了。

  偏是這一天浣姑娘身子好一點,南枝不在家,一個人躺在床上悶得慌,下床來,喊銀鈴兒上前扶著,在房裡來回走了幾步,雖然兩腿酸軟,心裡倒舒適。

  隔著窗檻望到外面,天氣非常好,而且沒有一點風,忽然想到南枝屋裡去看看,便加了一件衣服,扶著銀鈴兒肩頭,慢慢的上花廳裡來。

  她坐在南枝床上歇了一會,看見桌上,筆墨縱橫,書籍零亂,心裡想:「男人真不中用,連這一點收拾屋子的能耐都沒有,如果他有了一個我……」

  想著,憔悴的一張臉,微微冒了一絲紅暈。

  她懶洋洋地站起身,走近桌前,把筆上了匣,把墨歸了床,再把那一堆書整理一番。

  她發現了一張桃花色寫滿了字兒的箋,扯出來一看,那「寄華」兩個字,像利鏃一般刺在她的眼簾。

  可憐她心上一陣劇痛,眼淚便像雨一樣奔瀉下來,咬著牙兒,拿定精神把六首詩讀完,喉嚨裡一陣乾咳,張開嘴哇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腿兒一軟,人便栽下去摔倒地上。

  銀鈴兒看了嚇得要哭,浣青對她搖搖手掙扎著要爬起身,銀鈴兒上前扶了半天,才把她按在椅上坐下。

  浣姑娘有氣無力的教銀鈴倒了一杯茶喝下,托著頭定了一會神,悠悠地歎口氣造:「石南枝,你做得好詩……」

  念著把詩收在袖裡,發了一會癡,心裡已是橫定了主見,揩幹眼淚,顫抖著回去了。

  南枝在藥王廟記起了夜來集的詩沒有收起,心裡只是不安寧,抽了藥簽,急急的催促老太太回家。

  一到家便往屋裡跑,走近桌前只嚇得目瞪口呆,一旋身足下踏著浣青吐的那口鮮血,往前一滑,低下頭這一看,忍不住驚叫了起來。

  難為他一邊追悔,一邊擔憂,真像是熱鍋裡螞蟻,不住的來去盤旋,滿想過去看看浣青,卻怎樣都鼓不起勇氣,想到無可奈何,只得裝病躺在床上。

  那邊浣姑娘,她倒十分鎮定,老太太把抽回來的簽給她看,她含笑道了謝,便勸老太太回去歇息。

  一個人冷靜地癡想一會,便教銀鈴把菊人請來。姑娘兩人隨便談了一會家常,憑菊人怎樣聰明,都看不出她的傷心。

  終於她說道:「嫂嫂,你說,表哥這個人心情如何。」

  菊人笑道:「和靄深情,還有什麼說呢!」

  浣青笑道:「盡有人滿面春風,寸心漆黑,你不要以外表取人……」

  菊人聽了,心裡便是一跳,急忙正色道:「我看他並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講這樣話,大罪過了。」

  浣青慘然笑道:「嫂嫂,你以為他真的有心在我身上麼?可憐你也是一個糊塗蟲。」說著,忍不住掛下兩行眼淚。

  「你只管將無作有,放在心上疑神疑鬼,你這病怎樣能夠好得快?哥哥教你清心,凡事往好處上看想,你偏是不聽話,教人真沒辦法。」

  菊人說到這裡不覺歎了一口氣道:「你們太要好了,也許熱極生風,有一兩件事發生了誤會。再說男女相慕,那個不是這樣?不過這誤會只是一時的,過去了自然會互相諒解。

  這點理由說來話長,反正你是聰明人,自己想一想就得了。不過你要知道男人的心腸,不像女人那樣柔婉,他不能處處體貼入微。像你這一病就是幾個月!他守你時什麼事都親手做過,像這樣的男人,也就不可多得。

  古人說得好,久病床前無孝子,你要明白自已累人的地方,他就是有些疏忽,你也該予以寬容……」

  菊人一邊說,浣青一邊搖頭冷笑。

  菊人說到這裡,霍地浣青口噴鮮血,往後便倒。

  菊人這一驚真是不小,急忙搶上前把她扶住,卻早人事不省,昏迷過去了。

  菊人喚了半天,還是不醒,弄得手足無措,心急欲焚,滴著眼淚,口裡又不敢聲張,怕驚動了老太太,她抱著浣青只是嗚咽。

  玉屏進來,看見這樣子,嚇著要嚷。

  菊人含淚把她止住說道:「你倒杯滾水來,找銀鈴兒去請表少爺和少爺,千萬別給老太太知道。」

  玉屏倒杯水遞給菊人,自己便去找銀鈴。

  這個小丫頭原來捉著空兒,躲在床上睡覺去。玉屏連推帶喊,鬧她半天,還是滿口夢話,胡纏不清,急得玉屏只得自己跑去了。

  菊入一手攬著浣青,一手捧著茶,顫搖搖沒作理會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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