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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一搔亂髮,熊無極無可奈何的道:「這一次,我是他娘的,趕著鴨子上架——硬挺啦,為了好友的顏面,為了自己的名聲,為了那撈什子的公憤,也只好含著一肚子鳥氣委屈這一遭,十天前我即到了西睡,好不容易才打聽出來姓紫的尚未回到傲節山,而有一個消息卻更叫我洩氣,姓紫的小子竟然在那等身負重傷的情形下還把『問心宮』的『攀鷹』瞎牛鼻子宰啦,這一來,我對自己這幾下子把式能否對付人家有疑問了……」

  紫千豪微微一笑,道:「其實兄兄也不必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熊兄號稱「金煞手」功力蓋世,藝業精湛,威名之盛,在兩湖一代,更是首屈一指,姓紫的雖然不弱、到底是舊傷纏身,不如平昔,更何況他在連連奔戰之下,只怕早已精疲力竭、不勘一擊了呢……」

  大大的搖頭了,熊無極坦率的道:「少兄之言,老實說,我不敢苟同,雖然我對自己的把式頗有自信,但姓紫的更非省油之燈,『南劍」關心玉,瞎道『攀鷹』諸人皆是何等厲害角色?猶自不能取勝,我熊某何人?又豈敢如此狂言?再說,姓紫的重創未愈,我若與他較量,不論輸贏,皆是一件丟人失額之事,這豈不是乘人之危,落石下井?此等行為,實在有欠光明,因此,我私心早有決定,突然湊巧遇上紫千豪,他如果真重創未愈,我寧願日後背個臭名,受中原武林同道指責,也不能乘隙而攻,做出那卑鄙齷齪之事!」

  紫千豪微微動容道:「此言當真?」

  重重一哼,熊無極不悅道:「少兄以為我熊無極只是說著好聽麼?」

  一舉杯,紫千豪贊道:「佩服!」

  豁然一笑,熊無極撫掌道:「不敢當,不敢當,老實說,我這人粗魯不文,狂放浪蕩,可謂毫無是處,但是,我卻還有著那麼一丁點好處,就是,哦,不做違背天良的事!」

  紫千豪低沉的道:「熊兄,假如那個紫千豪聽到了你這一番話,定然也會另眼相視了……」

  無奈的笑笑,熊無極道:「只怕他不會有這樣好的度量,現怎麼說,我來西陲,對他總是有害無益,他若是知道了我此來目的,我就算有心斟酌,他也必不領情,換句話說,除非我先行避讓,這場麻煩怕也難免……少兄,我心裡頗多猶豫,如果遇上了姓紫的,光綴著他吧,又能綴出什麼名堂?上去攔截吧;勝負倒在其次,人家如真的帶了傷,我勢必不能動手,不能動手,那攔截也就失去意義了。」

  喝了口酒,他搖著頭道:「這一次來辦此鳥事,我好有一比,就像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弄來弄去,兩頭全討不了好……」

  同情的點點頭,紫千豪道:「你的處境我明白,熊兄,不能背朋友,又無法昧天良,不能失公義,又無法乘人危,這,倒真難了……」

  又吃了一口菜,紫千豪意味深長的道:「為今之計,熊兄,你有什麼打算呢?」

  熊無極低低的道:「我這次打先鋒,本來便有雙重責任,第一是打探孤竹幫的虛實動態,預做佈置,第二則是截殺紫千豪,如今第一項仍然照原來策略去做,至於紫千豪那邊,卻也不能放棄,我依舊想等到他,看看他是否如外傳的重創在身,若是,我就不找他動手了,只管探訪消息需做接引就得了,假設他並沒有什麼重傷,或者那些傷並不足影響他的武功,那麼,就只好與他一決生死……「

  紫千豪一笑道:「也真難為你了,熊兄。」

  感喟的,熊無極道:「有什麼法子,誰叫我們混進江湖道裡來,明明和自己並不相干的事,到了節骨眼上,卻非得硬著頭皮去頂……哎!」

  換了一個較為舒服的坐姿,紫千豪又笑吟吟的道:「對於那姓紫的,熊兄,你個人的印象如何?」

  怔了怔,熊無極呵呵笑道:「這一問,少兄可還真是問到我心裡去了,說真的,聽說紫千豪生得俊俏儒雅,一表人材,年紀輕,卻是機智絕倫,才學俱佳,非但如此,他為人更是忠肝義膽,豪邁磊落,雙肩荷著上下幾千人的孤竹幫存亡大任,處事治幫,更是精明強幹,有條不紊,這人,是個超群拔萃的角色!」

  呷了口酒,他又低沉的道:「若是以我個人的想法來說,我佩服姓紫的,我也願意交他這麼個朋友,可是,如今卻他娘的完全事與願違,一心交友,卻反而成仇了……這就叫混江湖,混到頭來,連自己作主做自己的事都不行……」

  紫千豪緩緩的道:「真可惜……」

  夾了一顆油炸丸子送進嘴裡,熊無極搖頭道:「可不是麼……」

  坐在旁邊,好久沒有開口的方櫻,這時心裡卻是忐忑的憂慮,她不知紫千豪在打著什麼主意,竟能如此鎮定而悠閒的與他的「仇敵」面對面低飲淺斟,談笑家常,雖然,對方並不曉得他歷盡風霜之下所要尋找的目標就正在眼前,但這卻早晚要拆穿啊,那時,又該怎麼辦呢?或者,如果在對策未定之前便萬一吃他識破,又如何是好?這種場合,表面看去輕鬆自在,骨子裡,卻的確叫人捏著一把冷汗……

  笑了笑,紫千豪又道:「那麼,熊兄為何又囊中難澀至此呢?莫不是所攜銀錢半途遺失了?」

  黑臉一紅,熊無極尷尬的打著哈哈道:「提起此事,也真夠窩囊,夠現眼的了,而且,還怨不得別人,全是我自己給自己的難堪!」

  紫千豪十分有趣的道:「這話怎麼講?」

  搓搓手,熊無極發窘的道:「西來之際,我帶的盤纏倒是足夠有餘,一路上,也花費不了多少。就是今天早晨,在我到達這個什麼「浣豐」鎮之前所經過的一個小村子上,卻發生了一件事情,一個老農的兒子和些賭棍賭錢,輸個精光,又回家偷了家裡僅有的三畝半地契押上檯面打算翻本,莊稼漢子和江湖郎中賭錢,還想到哪裡去贏?一眨眼,地契也到了人家手裡,那個輸得兩眼發直的憨小子這才知道不妙,回到家裡,呼天搶地便待等死,他一家老小也都慌了腳,男男女女六七口人全哭成了一團,我呢,就恰好經過看見,問明瞭原因,本想帶那渾小子前往找著那幾個騙徒論理,可是,渾小子告訴我人家在就跑了,連贏的地契也是在當場就出手賣脫了的,我一愣之下,想要抽腿也抽不得了啊,沒有法子,只好硬著頭皮問他們一共輸了多少錢?乖乖,卻竟有八十多兩紋銀之多!」

  舐舐唇,熊無極又幹了一杯酒,漲紅著臉道:「當時,我就想,他娘的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吧,一咬牙,一橫心,一跺腳,我把身上的全部家當,九十兩白花銀錠,通通給了他們,這一贈給了他們,哎,我自己可就一文不名了,但我忖思,寧願自己受點罪,也不能叫這一大家人絕了生路,斷了嚼糧的老根哪,離開那家人,我到了這裡,肚皮已是餓扁了,無奈之下,我想起囊中還有一隻前朝鼎杯,這只鼎杯乃是我在上個月路過『鹽城』時,自一家古董店裡以二十兩銀子的代價買來,聞說乃是前朝皇上御用之物——其實真的是不是,我也不知道,買這只鼎杯的時候,只因它形式古雅,鑄模不俗,一時見獵心喜時買下來的……進了這家酒樓,我一思量,二十兩銀子買的古董,少說押他十兩八兩銀子總成吧?因而我就放開膽子,開懷大吃大喝起來,不瞞你說,少兄,我的食量酒量特大,別看我這麼瘦,一個人卻可以吃上四五個人份,哪知道一吃下來卻出了洞子,那混帳的店革櫃偏生不識貨,竟然說什麼也不肯抵押,鬧得我簡直灰頭上臉下不了臺,這種事,又動不得武……幸虧遇見了少兄,仗義過來,慨然替我解圍,要不,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呢……」

  紫千豪一伸拇指贊道:「原來竟是這麼回事,熊兄,你助貧濟困,扶弱拯難,已乃俠士本色,為了行善舉而遭此窘境,說起來,還是一件頗值自傲之事呢………」

  熊無極苦笑道:「善舉固然是善舉了,在我來說,卻和意了一身麻煩毫無兩樣,這種閒事,以後還是少伸手為妙……」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怕煩窘而不行善,熊兄,這不是有些因噎廢食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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