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竹與劍 | 上頁 下頁 |
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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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著氣,紫千豪一寸寸的沿著樹幹溜滑下來,他咬著牙,閉著嘴,吃力的,艱辛的,一點一點的往下滑,終於,他的雙足挨著地面! 倚著樹幹,他又喘息了好一陣,然後,他異常警惕的掩隱著走出林子,而在他走出林子的一刹,目光已不可避免的看見了地上那兩具慘怖的屍體——左丹與金奴雄的屍體,以及在周遭的另外多具的敵人的遺屍! 全身驀然痙攣,紫千豪再也忍不住熱淚盈眶,他把手上的「四眩劍」連鞘插進土中,雙息一彎,「撲通」跪倒,面對左丹和金奴雄的忠骸,他以頭撞地,淚如雨下! 左丹與金奴雄的屍體,已經稱不上「屍體」兩字了,若是「屍體」,應該仍然具有人形,但是,縱然他們已經死去,他們的身軀還能夠稱得上有人形麼?那只是兩團血糊糊的肉縻,兩團支離破碎的渣滓而已,早就分不出原來的部位,原來的形象了,好慘啊…… 地下的血漬,早已乾涸,變成一片一片的紫褐色,那種帶著慘烈味道的紫褐色,而銅銹般的血腥味仍未飄散,仍然那麼濃序的向人的鼻管中鑽,聞著這些血腥氣息,宛如看見了他們臨死之前那種不屈不辱的忠烈情形,宛如看見了他們在斷命之前那種慷慨赴難的薄天之義…… 紫千豪心如刀絞肝腸寸斷,他無聲的淬泣著,熱淚點點灑落,灑在衣襟上,灑在泥土上,也灑在他們兩個死難的弟兄遺體上,洶湧的仇恨在他胸腹間激蕩;鑽心的創痛令他的靈魂滴血,他發誓為他們報仇,發誓用自己的生命餘年來追索這筆血債…… 良久…… 良久…… 一隻沾染著血污的,卻纖細柔嫩的小手,抖索索的按在紫千豪肩頭,只是那麼輕,那麼軟的按在紫千豪肩頭。 全身一抖,紫千豪轉仰起臉來,以他那雙淚眼模糊的眼睛凝注身邊的人,是方櫻,憔悴不堪,衰疲虛脫的方櫻! 方櫻那張秀麗的面龐上,也早已淚痕斑斑,她癡迷而悲切的看著紫千豪,嘴角在抽搐不停…… 好一陣子…… 紫千豪才強制哀痛,語聲暗啞的道:「方姑娘……昨夜……你受驚了!」 搖搖頭,方櫻淚如泉湧,啜泣道:「比起……你們的苦難……我……我的那點驚嚇……又算得了什麼?恨只恨……恨只恨我連一點忙都幫……不上……眼看著你們……遭人殺戮……遭人酷虐……」 慘然長歎,紫千豪沉重的道:「這不能怪你……我的手下落此下場……可以說咎全在我……他們皆是為了維護我,救助我,才遭此慘殺的……在那緊急危難的一刻,我又在做什麼?我只是暈迷,暈迷,像個死人似的不能動,不能想,不能表示……我未曾給他們絲毫助力,更反成了他們的累贅……死的不該是他們,該是我,該是我……我太羞愧了,我太不足承擔大任了……「 方櫻拭去淚水,真摯而坦誠的道:「不要這樣說……紫幫主,你更無須自責,你周身傷痕累累,為的是誰?還不是為了你全幫上下才受的曆?而這些舊傷復發你再為孤竹一脈奔命犯險之時,又怎能忘得了你呢?紫幫主,你是一個英明、果敢、仁慈又智慧的江湖首領,我可以看出來,你的弟兄們如何敬愛你,仰慕你,欽服你,他們為了你,個個願盡全忠,願效死命,他們是那樣的擁護你,紫幫主他們樂於為了你舍生成仁,他們每個人都明白,只有你才是西陲的真王,只有你才能領導孤竹幫永不淪亡,不要悲傷,紫幫主,你的弟兄雖然去了,但他們如能見你平安無恙,便是在九泉之下,他們也一定會含笑瞑目的……」 紫千豪再次淚水縱橫,悲痛失聲,他的右手緊抓著插在上中的「四眩劍」劍鞘,抓在劍鞘上的五指關節,也全因用力過度而泛白了,他呻吟似的嗚咽道:「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下去……」 深深歎了口氣,方櫻用袖抹著眼睛,她幽幽的道:「紫幫主,請你節哀珍重……你的弟兄們地下有知,他們想亦不願見你如此悲愴欲絕……」 紫千豪宛似未曾聽見,他只是硬咽著,沉默著,淚流不盡,周身也在難以抑制的陣陣抖索……怕他淚濛濛的雙眸深處,從哀傷中突破,有一股寒淩淩的熱氣正在成形,這股熱氣有淚選著,不易為人所體會,但是,它卻已在逐漸成形了;像一把毒火,一柄利刃,一聲血淋淋的呼號! 過了很久…… 紫千豪以手揮劍,沉重的站了起來.他背過臉,匆匆將淚痕擦乾,一反腕將「四眩劍」插回腰際,仰天長長吐氣…… 怯怯的,方櫻次前兩步,她柔婉的道:「紫幫主.你歇會好嗎?我看你太疲倦……」 看著她.紫千豪苦澀的露出一絲笑容—一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沙沙的道:「謝謝你,方姑娘。我還可以勉強支撐,方才,我若會失態之處,也請姑娘奇在我心靈受創過巨的份上,莫於深責!」 紫千豪的如此謙懷多禮,倒反使方櫻在受寵若驚之下有些承受不住了,她紅著臉,忸怩的道:「紫幫莊,你……你不要客氣……我……我承當不起的……」 和善的笑笑。紫千豪道:「還是你歇一會吧,我要將他們兩個的遺骸找地方掩埋……」 方櫻忙道:「我幫你做,紫幫主.你重傷在身,不適勞動……」 紫千豪低沉的道:「那麼。我就下客氣了.方姑娘,我們便一起動手吧。」 很快的。紫千豪選擇了石屋後面的一小片荒地來做為左丹與金奴雄的暫時埋骨之所.他和方櫻兩人十分吃力的工作著,從除草去蕪到挖坑,再來回搬運左丹及金奴雄散碎的屍體與他們的兵刃,整整忙了一個多時辰才算竣事,當他們堆上了土,立好了木牌,二人業已汗透重農,喘息吁吁了…… 略略休鼓了一陣之後,方櫻稍稍撫理了一下鬢髮,扯扯淩皺的衣衫,她一張姣好的面容已由蒼白轉為淡粉,嗯,別有一番令人欣賞的嫵媚韻味呢,望著紫千豪,她輕輕的道:「紫幫主,我們……可以離開了嗎?我老覺得這個地方不安全,而且陰森森十分可怖……」 點點頭,紫千豪沉沉的道:「這裡是不安全,單光他們仍有去而複返的可能……你當然也會覺得此地可怖的,因為它曾發生了可怖之事。」 猶有餘悸的打了個寒栗,方櫻畏怯的道:「他們……他們還會去而複返?」 雙眉微剔,紫千豪道:「昨夜姓單的已表演過一次了。」 大吃一驚,方櫻張口結舌的道:「什……什麼!昨夜他們走了之後,還曾回來過?」 悲憫的注視著方櫻,紫千豪微帶詫異的道:「你不知道?」 搖搖頭,方櫻恐怖的道:「我一點也不曉得……我奔逃進那座半傾的石屋之後,就像癱瘓了一樣躺在屋角動也不能動了,一直到天亮,我才鼓起膽子掙扎著出來……我出來之後,便看見你……獨個兒跪在你兄弟的遺體前面……」 紫千豪慶倖的道:「幸虧你躲在屋裡動也不能動了,否則,若他們離開後你就出來,極可能當面碰上二次返回的單光!」 猛一激靈,方櫻驚懼得臉兒又泛白了道:「天,他竟這般狡猾……」 痛恨的,紫千豪切齒道:「而且陰毒!」 忐忑著,方櫻急道:「我們……走吧?」 紫千豪道:「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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