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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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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二頭陀 盜亦遵義 一條黃土大道婉蜒地向西邊伸去,隱沒在淒豔的秋日落霞中,而嫣染著淡紫、沉沉的淺藍色暮靄浮蕩在天與地的四周,浮在絢麗的層雲間,是那般寧靜,那般安謐,有一股近乎悲倫的美,好一個黃昏。 黃土大道的那邊,甲犀自遠處奔來,鞍上駝著衰弱而搖晃不穩的紫千豪.紫千豪的身上染滿了血,甲犀的毛皮上也染滿了血,這些斑斑的血跡,都是紫千豪的。 沒有再繼續沿著大道馳下去,紫千豪睜著那雙佈滿了血絲的眼睛,騎馬行向路邊的一條小徑上,這條小徑穿過路旁的疏林,穿過林草迷離的荒野,一直轉入那邊的起伏崗陵中去了。 甲犀緩緩的,小心的慢跑著,它也像知道了主人的創傷,也像知道了主人受不起顛簸,用小碎步跑著,甚至連噴一聲鼻都是那般的低沉。 紫千豪目光呼喘的往周遭打量著,眼前,就宛似浮著一層隱隱的霧,自這層薄薄的霧中看去,萬物都是這般模糊,都是這般浮沉,他喘息著,間或夾雜著帶血的嗆咳,肉體上刺骨的痛楚噬咬著他,但他卻忍受著,振作著,他知道他不能打現在倒下去,只要一倒下上,只怕便永遠也醒不來了。 沉悶的蹄聲傳蕩在林梢崗陵之間,單調的響出去,又乏味的飄過來,聽著蹄聲.紫千豪輕輕會上雙眼。 猛然,甲犀昂嘶著停住了前行之勢.前蹄在不住的敲擊著地面,宛似在咆哮,又像是發現了什麼。 心頭一震,紫千豪的左手本能的接在在腰的皮鞘上,皮鞘的環扣裡還有兩柄彎刀短刀,他強自打起精神,聚攏目力,艱然的往前面看去。 一聲狂厲如雷的人笑響自前邊的一叢林子裡,隨著笑聲,一個胖大的人影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這人手上,還倒提著一柄酒杯組細,閃泛著燦燦銀光的「金鋼杖」! 抿抿唇,紫千豪暗中歎了口氣,他勒住了馬兒,尚未待開口,那位胖大兄已經行近,喝,卻是好一副尊容,腫脹泡裹著兩顆細小的眼仁。一雙淡黃的眉毛襯著一隻蒜頭酒糟鼻,大嘴巴還缺了顆門牙,耳朵肥得幾乎墜到了肩頭上.再加上他那肥胖卻粗壯的身體,令人一見到便會聯想起供神時擺架在香案上的那頭褪了毛的豬。 胖大漢子穿著一身黑袍,腰上紮了根大紅寬邊絲帶,絲帶上還吊著一枚玉如意,玉如意正晃呀晃的,這位先生暴吼一聲,有音有節的道:「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留財買路,獻主贖命。好朋友,好肥羊,今天你算是遇對了人啦.卻害得咱家好等!」 在鞍上冷冷的望著他。紫千豪一動也不動,胖大漢子兩眼倏睜,怒火上升:「咦?你他媽是啞巴麼?不懂得開口回話?我操你的二舅子,三天以來沒有買賣上門,正好,先發個利市,開堂紅彩!」 低沉的,嗆啞的,紫千豪道:「朋友,你是剪徑的?」 胖大漢子一摸他發光的禿頭,呵呵笑道:「莫不成咱家還是來與你說媒的?」 點點頭,紫千豪徐緩的道:「你是哪個碼頭的?」 有些納罕的瞧著紫千豪,胖大漢子怪叫道:「哈,看不出你也是道上同源,不過麼,好幾天沒有生意,便是同道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老友,把你身上的金銀財寶乖乖獻出,我拿了,也不傷你,咱們一拍屁股,兩下走路!」 籲了口氣,紫千豪淡澀的道:「也不亮個萬兒,攀攀旗號麼?」 嘿了一聲,胖大漢子道:「咱家麼,姓藍名揚善,有個匪號叫『二頭陀』,不在幫也不在派,更沒有碼頭,呃,唱獨腳戲的,老友,夠了不夠?」 紫千豪沉沉的道:「你只要金銀財寶?」 哈哈一笑,這位藍揚善道:「正是!」 紫千豪身子大大的搖晃了一下,跟著嗆咳了兩聲,藍揚善退了一步,抽抽鼻子,叫道:「你可是喝醉了酒?」 微弱的笑了笑,紫千豪疲憊的道:「二頭陀,我身上有的是金銀財寶,你要取,我全給你,但是.我也有個小小的條件。」 愣了愣,藍揚善道:「什麼條件?」 用手摩挲著懸于馬首之側的四眩劍,紫千豪沙啞的道:「只要你勝了我!」 又呆了一呆,二頭陀藍揚善隨即大笑起來,他一身肥肉亂哆嗦著道:「想你也是個練家子。不過麼,咱亦不是省油之燈.沒有三分三.還放他媽的上梁山?來吧,老友,如你勝了咱.咱二話不說.開步就走。」 艱辛的下了馬.紫千豪低沉的道:「此話可是當真?」 哇哇怪叫一聲,藍揚善道:「咱還有這個心情和你做耍子麼?真是笑話!如若咱家說過不算,便他媽算是你的兒子!」 紫千豪僵硬的道:「一言為定!」 藍揚善一挺胸脯,道:「當然!」 這時,兩邊的距離約莫隔著七八步,四野的光度已經晦黯了下去,陰沉沉的,黑壓壓的,間或有陣輕風,自林梢子呼哨而過。 輕啞的,紫千豪道:「朋友,你準備了!」 藍揚善重重一哼,手上的金鋼杖斜斜舉起,他道:「少囉嗦,你放馬過來吧!」 兩柄彎刃短刀倏閃而去,像煞兩顆以千百年為一瞬橫越蒼穹的流星,就那麼一閃,已經到了這位二頭陀的胸口! 連喝吼也來不及了,藍揚善手中倒提了金鋼杖一抖之下呼的翻起,快逾電閃,黑暗中銀光突幻,「叮噹」兩響,那兩柄彎刃短對已被震飛入荒野之中! 一聲得意的狂笑還沒有來得及發出.寒芒一抹,就像鬼眼般定定指在藍揚善的咽喉上,而這時,他的金鋼杖才收回了一半,正高舉在頭頂.換句話說,如果紫千豪要取他的命,不待藍揚善的兵器夠上位置.早已血濺三步,嗚呼哀哉了。 像一下子僵了似的呆立著,這位二頭陀苦著臉,瞪著眼。嘴巴大張.那表情是尷尬而可笑的,他的金鋼杖還高舉在頭頂上,但他十分明白,對方劍刺的速度必將較他揮杖的速度來得快。人家已是手下留情了,無可置疑,他今天算是撞上了硬板子,輸定了! 心中一慌、一急、一怒、一愧,藍揚善缺了門牙的嘴巴就關不住風了,他大聲吼叫著:「要殺就殺,不要賣他媽的交情,咱向來不吃這一套,奶奶的,算咱家招子不亮,栽了筋斗便是!」 在陰沉的暗影中,紫千豪的雙眸閃燦的看著他,有如一對時隱時現的豹眸,只是,眸中的光芒雖利,卻已極度孱弱倦乏了。 藍揚善瞅著牙,乾咽著唾沫,氣急敗壞的叫道:「喂,喂,老友,你到底想幹什麼?殺剮由便,咱可不是與你做耍子的,這麼僵在此地,算是怎麼回事?真是他奶奶的!」 暗啞地,紫千豪道:「我不殺你,父母養你這麼大,也頗不容易,是麼?」 說著話,紫千豪全身裹然強烈的抽搐起來,巨大的痛苦使他彎下腰去,拄著劍,緩緩的,緩緩的坐向地面。 藍揚善幾乎有些傻了,他愣愣的注視著地上坐著的人,喃喃的道:「咦?這是怎麼回事?奇怪……」 急急的向前移近了幾步,這位二頭陀聚集目光,細細端詳著那方才險些要了他老命的怪人,於是,不由得他大吃一驚,咋著舌跳了起來:「咱的乖乖,老友,你你你,你是怎麼了?看看你身上的傷!你竟還能活到現在?又能將咱打敗?老天爺,你是鐵鑄的不成?」 沉重的抬起頭來,紫千豪仰視著站在面前的藍揚善,從下面如此望上去,藍揚善的體魄便顯得越發肥胖粗壯了,有若一座半大小山峙立在那裡,他正張著缺了門牙的大嘴,臉上的油光隱浮。 徐徐吐了口氣,紫千豪語聲低弱:「朋友,你如守信,你可以去了。」 藍揚善搖搖頭,道:「你傷得這麼重,咱怎能不顧而去,這不是成了見死不救了麼?也幸好你是遇上了咱家!」 說著,他用力將手上的金鋼杖插進泥土中,又把雙手在衣衫上一擦,大步走了過來,三不管的將紫千豪扶正,動作熟練而俐落的為紫千豪檢視起創傷來。 一邊看,這位二頭陀一邊低呼大叫,口中「噴」「噴」不停,半晌,他的兩手染滿血跡的站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攙起了紫千豪,拔回金鋼杖,一步一步的往前面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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