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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連續不停而具有「深度」的哈腰搗頭,司閽的溫言細語道:「對不起,小,小的因天氣冷了點,睡過了頭,失禮的地方,請……」

  皺皺盾,邵真冷聲打斷他的話道:「請你進去通報一聲.就說『豔屠煞』和『鬼見愁』登門拜候。」

  「『豔屠煞』?……『鬼見愁』?……」

  司閽接過邵真的玉盤,猛翻泡眼輕念道:「老爺沒這樣的朋友啊……奇怪,這兩個名字,我好像很熟的,哪聽過的呀……」

  敲了敲腦袋,司閣最後懊惱的說了聲:「我這腦瓜子兒真愈來愈豬啦!」

  接著笑道:「兩位……哦,這位豔姑娘和鬼公子,請進,請進……」

  邵真和明毓秀進跨門進入,司閽請他們在司閽亭坐定後,端過兩杯香茗,接過邵真的賞錢之後,遂捧著禮物的進去通報……

  但,他方踏出步子,猛地啊了聲,轉過身子,滿臉驚駭的望著邵真,然後睜眼瞧著明毓秀,忽然面色泛青,牙齒打顫道:「兩,兩位……原來是…………」

  司閣「是」不下了;顯然他那顆豬腦袋已想清了邵真並不姓鬼,明毓秀也不姓豔……

  猛然的打了個哆嗦,差點沒把玉石滾掉下來,司閽的仿佛是遊魂返竅般的,這才回過神來,他哪敢再多看一眼?

  三腳做兩步的,一溜煙的跑去通報啦!

  「噁心!」

  憎惡的嗤了一聲,明毓秀鄙夷道:「狗仗人勢,狐假虎威,連個小小看門的狗腿子,也這般現實、勢利;幸好咱穿得還像人樣,而且捧著禮物來孝敬,要不然,我看哪,八成兒那看門的一定在咱頭上拉屎哪!」

  心裡雖然也是怪不舒服的,但邵真還是笑笑道:「算了,大人不記人小過,和這種人生氣,簡直是和自己過意不去,划不來。」

  兀自生氣,明毓秀噘嘴道:「這種人實在應該給他一點教訓,教他招子放亮點,擺正些,別再擺出那副吃人的樣子!」

  一頓,忽想起什麼,抬眼又道:「真,以後『龍虎會』正式行道江湖時,我告訴你,可別挑這種張牙舞爪有如人王祥,或是卑顏奴膝有如龜孫兒子的司閣啊!」

  「是,是。」拱拱手,邵真怪聲怪氣道:「小的遵命就是。」

  白了他一眼,不過毓秀還是被逗笑了:「你,你這就是卑顏奴膝有如……」

  好哇!」不等她說完,邵真已叫起來,「死丫頭,你真不識抬舉,給你甜頭,還以為我是賣軟糖的!」

  話落,一陣腳步聲傳來,明毓秀引目望去,見院庭的玻璃回廊下,正有人繞過一叢梅花樹,朝這邊走來……

  皺皺眉,明毓秀低聲道:「真,還了錢,拿回婚約書,便好走啦,別給他嚕哩八嗦,扯個沒完的,我已被這兒的銅臭味薰得差不多的啦!」

  笑了一笑,邵真起身步出門外,他已看清那離他不到一丈遠的人群——

  為首的一個,是個古稀老翁,滿頭白髮已是快落光了,但回嘟嘟的看來是那麼有福相的一張臉孔,卻是紅光潤潤,一入眼,便讓人有「老當益壯」的直覺。

  當邵真注意到他的衣著,以及他走路的那種神態,尤其他身後跟著一群人,一臉畢恭畢敬之色時,邵真憑著「見人知三分」,的多年江湖閱歷和經驗,他立刻大膽的斷定古稀老翁的身份了——

  禹子明!

  正當他打量完畢,人已來到了跟前,只見那古稀老翁已笑眯眯的拱手道:「邵公子,明姑娘,老朽禹某不知兩位武林泰斗駕臨,恕禹某人有失遠迎了。」

  邵真和明毓秀忙不迭起身答禮。

  邵真淡淡一笑,道:「不才等乃武林末屑何堪禹爺您親身迎迓,萬萬擔待不起。」

  哈哈一笑,古稀老翁——

  禹子明洪聲道:「老朽雖非武林人,江湖漢,但兩位威名遠播,如雷貫耳,禹某對兩位可說是私淑神交已久矣!今番辱蒙兩位屈趾寒舍,使禹某能一睹兩位神豐俊采,真乃一大快事!」

  說著,挽袖擺手道:「兩位,請!」

  第五十三章

  入了富麗豪華的堂上,眾人分賓主坐定之後,略事寒暄,邵真遂將話題轉入了他此行的目的,他拱手道:「禹爺,區區今番來想和您打個商量,行個方便。」

  微一怔,禹子明紅光滿面的臉上旋即漾起世故的笑容,他將手中端著的參茶擺在桌上,便道:「邵公子,是不是手頭不方便?沒關係,請儘管說,老朽雖非武林中人,但素來敬仰你們這般英雄好漢,而且也結交了不少,人嘛,難免有手頭拾據的時候,尤其像你們一年到頭,成天在外頭闖,更常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一頓,怡然自得又說道:「我禹某人不敢說是條硬錚錚的漢子,但輕利重義,我禹某言之無愧,邵公子,你要多少?一句話,我禹某人絕對悉數照給,雙手奉上。……」

  「住口!」早就一撈子火了,此刻哪還憋得住,明毓秀不等禹子明說完,倏地一拍桌子,睜眼叱道:「禹爺,你必須弄清楚,我之所以在你的姓下加個爺子,並不是因為你有幾個銅板,而是看你那麼一把年紀,聊表敬老之意罷了。我不管你說這話是否基幹一片本心美意,但我忍不住,而且也是不高興的指出你的錯誤,十分嚴重的錯誤——」

  這顯然不是禹子明所能預料得到的情形,他目瞪口呆著,愣住了!

  儘管邵真向她急施眼色,但明毓秀怒氣衝衝道:「禹爺,你把我們當成了什麼?地痞?流氓?無賴?你以為我們是來向你勒索?敲詐?乞討?你以為除了錢,世上其他的一切都算不上是東西了,不錯,『鬼見愁』和『豔屠煞』是專門和人賭狠拼毒,或許窮了點,但決不至於窮到向人伸手要子兒,也決不會要到你姓禹的!」

  紅嘟嘟的臉兒泛上了白色,難堪,甚至有些兒抑不住的惱羞成怒,不過禹子明他還是「屈辱」下來了,屈辱?

  是的,他自問本身完全的出於善意——

  不是麼?

  自從他二十幾歲,接下老頭子這筆龐大的遺產,自個兒理財當家之後,他簡直記不清楚有過多少的所謂「英雄好漢」上門來索求,不是盤纏短,便是手頭緊,甚至有的是擺出了一副人王狗熊的嘴臉,乾脆講明瞭要多少!

  這些,他都照給了,為的是「花錢消災」罷了。

  當然,有的是真的盤纏短,手頭緊,過些時候會自動送回門來,甚至加點兒利子,外帶千謝萬謝,但這種人畢竟太少了,絕大部份都是老虎借豬,有借沒還。

  尤其是那些硬要死賴,明擺著窮凶極惡的吃人嘴臉的「英雄好漢」,往往食髓知味,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門來「借」。

  這種情形,直到他養了一批近于打手保嫖之類才告段落,一但有時候仍會碰到字型大小大,招牌硬的「英雄好漢」,他還是乖乖兒的「借」。

  真的,他真的感到迷惑,他別說不是道上人物,就連一點兒武功也不懂,他和邵真與明毓秀當然不會有任何瓜葛,於今登門來「打個商量,行個方便。」

  這難道不是為了「孔方兄」?

  否則他們之間,有什麼好商量的?

  有什麼便好方的?

  越想,越懊惱,一番善心美意,本想落個「大方豪邁」,不想卻叫人家當面奚落嘲弄,這不是好心叫狗吃了嗎?

  懊惱,也不過是在心裡頭,可萬萬不敢明擺了出來。

  他知道,他比誰都知道,眼前兩個可以當自己孫子的傢伙,乍看起來,雖不起眼,但決不是他所要養的「食客」可以打發的,他更清楚,只要那兩個傢伙中任何一個,只消一伸拳,一踢腿,他禹某人便要到地府喊冤去了。

  若果他們兩個發起狠來,別說禹家絕子絕孫,就連一隻跳蚤也保不住啊!

  越想,越駭懼,這分明是凶煞當頭哪!

  禹子明忽然地打顫起來,他已毫不保留的將心裡的駭懼搬到臉上來「現形」了……

  這使邵真感到有些兒窘,他不太喜歡不懂武功的人怕他,因為那會使自己有罪過的感覺,何況他今番上門來,完全沒存什麼壞心眼,惡主意,輕咳了一聲,邵真連忙浮起一個十分友善的笑容,而且也將自己的語音儘量表現柔和:「禹爺,您誤會在下的意思了,在下備禮來求見禹爺,決不是來為難您禹爺的。」

  「是啊!」猛地笑了起來,禹子明脫口道:「兩位送那麼貴重的禮物,當然不是來敲詐勒索的了……」

  猛地煞口住言,禹子明連忙轉嘴,忐忑道:「對,對不起,老朽又失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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