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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五


  宣佈結果是我輸,到現在我仍一直不敢想起當時我的吃驚樣,我認為再壞也該是平手才對,更何況我撕的是對方的心臟八卦要害的衣襟,而我被扯去的不過是袖袍吧了,再怎麼講,我是不致於輸才對!當時裁決我勝利的不過五人而已,判平手的六人,其餘的盡皆認為我輸了,而七大門派的都在內。

  我雖然驚異,不甘,甚至憤怒,但我還是服從他們的判決,七大門派在武林上是德高望重,我相信他們是公正無私。

  我像戰敗的公雞沮喪的離開『武林鏢局』,我痛苦極了,我是一個失敗者,嗅!失敗者!但我雖失望卻不絕望,我準備再勤練苦學武功,以待來年獲得勝利。

  我唯一感到的是對不起莊繡惠,她對我的期望是如此的深,而我卻辜負了她。

  當時我便到了我們常相會的地方,我打算向她辭行,回老家閉門苦練武功,明年再捲土重來。

  「她來得很晚,我幾乎要等得不耐煩了,她方柵搬來遲,手裡帶著一個小包袱。

  「我吃驚萬分,她帶包袱幹什麼呢?原來她是要和我一同私奔,我更是吃驚!

  「但她還帶來更令我吃驚的——比武大會有循私舞弊!

  「我靜靜的聆聽她帶著滿臉淚痕的訴說。我聽完心中的

  憤怒和我原先的吃驚一樣大。事情是這樣的,莊繡惠的父親『鐵掌雄風』莊了串到了今年他的總鏢頭任期已滿,他極希望能繼續幹下去。而總鏢頭這一職務是由七大門派來決定或聘請任何人幹,於是莊丁串竭力討好七大門派,而我的對手是少林派的寄名弟子,莊丁串和他的父親甚為友好,這種種關係使他收買了見證人。他表示如果我的對手獲勝,便將莊繡惠嫁與他,自是少林派有了私心偏循,少林派是七大門派之首,其餘各派訪佛官場上的『官官相護』,竟皆私心袒護,以媚好少林派。其餘大半以上的見證人皆被莊丁串暗中以大量金鐵收賣住了。

  「莊丁串的如意算盤是這樣的:他收賣見證人判我的對手是勝利,便將莊繡惠許配與他,少林派喜悅之下,定當讓他再繼續幹總鏢頭的職位。他是做到了,而且也達到他的心願,但莊繡惠,他的唯一女兒,卻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她愛我,她對她的父親不滿,她願意和我私奔。她表示和我一起流浪江湖,拜訪名師奇人,以學得蓋世武功,然後再回『武林縹局』揚眉吐氣,以震世人耳目。

  「我愛她,她為我如此犧牲,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於是我們雙雙逃去,在深山躲了一陣子,便四出尋訪名師,冀能學得蓋世武功,經過兩年多的奔波,終於在『萬邪嶺』上碰到了『邪神』……」

  說到這裡,「鬼谷子」一陣咬牙切齒,兩眼發出一股逼人凶光,但他顯然是在竭力的控制自己,稍頃,他重重的透了一口氣,這才繼續說下去……

  「『邪神』,從這個字眼裡看,便知道它含有多少邪味兒了,他是魔頭中的魔頭,在當時的武林,他是首屈一指,無人可敵。他雖然是令人憎怕的魔頭,可是我和莊繡惠在求藝心切的驅使下,不顧一切的苦苦哀求他收我倆為徒。

  「他並不很堅持,答應了我們的要求。我和莊繡惠欣喜萬分。

  「在此我願意多花些口舌來描述『邪神』。當時他年齡至少已上半百,將近花甲,但在外表看來讓人以為頂多四十的中年漢子,這並不是他駐顏有術,這和他所練的武功有關。他的武功與一般的武學大不相同,一出拳,一踢腿都含有太多太多的怪,邪,所謂的旁門左道,大概就是這樣子了。儘管武功怪異,但厲害卻是事實,我哪管他邪不邪,學定就是了。

  「可是學不到五天,莊繡惠卻不願學了。她說『邪神』怪怪的,令她很不舒服,而且她感到『邪神』的武學太深、大怪、太詭、太邪了,她真學不起。

  「事實上即使她不說,我也有同樣的感覺。單就拿『邪神』的外表來說吧,他相貌雖不難看,但總是死板板的,難得有表情,更不用說會有笑容了,給人的感覺總是冷冷的,怪怪的,天底下有如此的『師父』恐怕就這麼一個吧。

  「再次就是他所傳授的武功,我們幾乎學不進去。在當時我們覺得奇怪,後來我才知道他那種旁門左道的武功,必須具備像他那樣的殘酷,冷冰和邪心,方能學得起。換句話說,凡是學得他那種武功,決不是正人君子就是了。那時的我們對武學認識還不夠深刻,不懂得『正統』和『旁門』這層道理,總認為『邪神』的武功太博奧,太精深,所以我堅持留下來,莊繡惠見我如此,也只得跟我留下來……

  「可是,到了第十天的時候,莊繡惠卻被『邪神』強暴了!」

  說到這裡,「鬼谷子」兩目隱隱含著淚光,他除了有滿腔的憤怒、怨恨,也相對著有太多的哀傷、悲淒,他仰首凝望著天邊滑過的一朵白雲,他墜入了沉思……

  見他不語,邵真這次卻不敢再追問,他知道一個人講述過去的痛心事,這必須要有很大的勇氣的。

  停頓了有半刻,「鬼谷子」兩眼的焦點依然放在天邊的遠處,他哺哺似的,夢吃似的繼續述說下去。

  「她被強暴了,我為什麼不早一些提防到這一點呢?原來『邪神』那兩顆冷冷的眼球對莊繡惠怪怪的凝視時,是存有太多的色念啊!

  「那天一大早,我便上山砍取木柴,莊繡惠在家炊食。到日上三竿,我背著滿滿的木柴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了莊繡惠。

  「我並沒有注意到她那和平日不同的表情,我總以為她是來接我的,並肩行走時她還是沉默著,我想她是想家或是什麼的,可是走沒兩步路,她突然塞給我一本東西,轉身一個箭步撞向攔腰可抱的參天古木!事情的轉變,事情的發生,一切太突然,太急劇,太猝促了!當我驚叫一聲時,莊繡惠已臥在血泊裡……」

  語尾成了硬咽,含有很多很多的悲淒,痛心和億念,「鬼谷子」那張蒼老的面容顯現著柔腸寸斷,滿是皺紋的眼角已緩緩滑下一顆淚珠,晶晶的,瑩瑩的……

  被這股濃重悲切的氣氛感染著,邵真不自覺的想起自己淒迷坎坷的身世,兩相比較,同是天涯淪落人,一股同病相憐的意念,使邵真覺得自己和「鬼谷子」接近了不少

  良久,還是邵真先打破這種沉悶的空氣,他輕聲道:「結果她是死了麼?」

  嘴角含著淒苦痛楚,「鬼谷子」顫聲道:「是的,她死了,她死在我懷裡,從那時起,我也跟著她死去,以及我的心。六十年來,我所活著的不過是這具空洞的軀殼,以及一股至今仍然沒有消失磨滅的復仇意識罷了。」

  邵真接著問道:「她死前向你說些什麼話了嗎?」

  輕點了一下頭,「鬼谷子」道:「她說:『我愛你。』」

  沉默了一會,邵真道:「那你是如何知道她的死因呢?」

  眯了一下眼,「鬼谷子」舒了一口氣道:「她死前塞給我的東西是一本武功秘笈,裡頭夾著一張遺書,她告訴了我一切。」

  「武功秘笈?」

  挑了挑眉角,邵真問道:「是不是『邪神』的?」

  「鬼谷子」點頭道:「是的,莊繡惠被淩辱之後,『邪神』即下山離去,莊繡惠當時痛不欲生,她想自尋短見時,發現『邪神』的這本秘笈,她希望我能學到秘笈上的武功,殺死『邪神』為她報仇。」

  接著,他又描述下去道:「這本秘笈不過是她臨時發現的,事實上她並不知道這本秘笈上所載的武功實質如何,而她將它給我不過是她寄望我為她報仇的下意識舉動。」

  邵真問道:「結果那本秘笈是否如她所願?」

  略一沉思,「鬼谷子」道:「那本秘笈記載的俱是上乘武功,當時我背著莊繡惠的屍體逃離『萬邪嶺』,便匿隱起來,獨自苦練那本秘笈上的武功。」

  邵真接口問道:「於是你學得了秘笈上的武功,便重蹈江湖,尋找仇人報仇是麼?」

  咬牙點了一下頭,「鬼谷子」道:「那本秘笈上的武功大深奧太難學了,後來我才知道『邪神』的武功也盡是學習這本秘笈的,我憑著一股復仇的意志,驅使自己咬緊牙根獨自鑽研。可是我花了將近兩年的功夫卻連入門也沒窺得,我沮喪極了,我幾乎要灰下心來,那時我開始變得暴躁、暴橫、憎怒起來,可是說也奇怪,就因為這樣,我開始能看懂秘笈上的武功招式,而且慢慢的能領悟學會,我這才明白這邪門的武功是必須具有邪心的人才能學會。至此之後,我努力學習,而我整個人也慢慢轉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暴橫、怪僻有殺嗜的人。但秘笈上的武功確實太深奧,我整整花了三十年的時間也不過學得一半而已……。」

  第二十四章

  吃了一驚,邵真道:「三十年?」

  「是的,三十年,它使我由青壯年紀邁入了暮年。」

  「鬼谷子」仰首長歎一聲又道:「三十年,好長的一段日子,人生有幾個三十年呢?我當初本是下定決心學會秘笈的全部武功,才找『邪神』報仇的,可是時間一晃,三十年訪佛就是一下子,我發現自己已長出白鬍子時,一股恐怖意念包轉住我,於是我顧不了這麼多,便重出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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