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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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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身投進邵真的懷裡,侯愛鳳的淚線再度猛湧如泉,她的淚水,已使邵真能感覺胸前一片冰涼;侯愛鳳已不再那麼瘋狂,但依然哭得很傷慟,悲切。 她伏在邵真的胸膛,盡情的哭了一個夠…… 邵真靜靜的,溫柔的攬著她的腰肢。 他沒有開口,他認為此刻語言的安慰是多餘的,他能瞭解一個人失去親人的痛苦,那是無法描述的,也絕非是三言兩語便可安慰的,只有哭才能宣洩她心中的痛苦。 像一個慈兄般的,邵真輕拭著她的淚水,他在無言的安慰著她…… 說是初秋,然而打著呼哨的冷風,卻有著一股寒冬的味兒。 天際上一堆堆的濃雲重重的疊著,它使氣壓降得很低很低。 陰穆,這不像是秋天的氣候,很不像。 那座聳峙在山腳下的茅屋顯得更醜陋了,它完全像一個孤苦伶仃的老年人,它看起來一點光澤也沒有,陰沉而森寒;尤其在它面前新加了一座新墳之後,更添加了一層令人喑啞的感覺——它令人活躍不起來。 那座孤墳跟前,一名面色傷慟的少女跪著,一名閉著兩眼的年輕人站立在她的旁邊。 墓碑上用正體字寫著:「爺爺侯大再之墓。」 立墓人是侯愛鳳。 字跡雖也秀雅,卻也難掩隱它的孤仃,蹙啞。 侯大再死了。 他是被人殺死的,是誰? 他沒有說,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死得很突然,而且很淒慘。 他使侯愛鳳慟不欲生,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侯愛鳳靜靜的跪著,她雖沒有哭泣,但眼角上依稀有著幾滴泫泫欲下的淚珠,原本是紅嫣嫣的粉頰,透著倦累的蒼白,以致於使她看起來不僅憔悴,並且消瘦了許多。 她木直的兩眸,依然裝滿了哀傷,自然,也有憤怒;她蒼白的唇角也開始緊抿起來,從那微微彎曲的孤度裡,已證明她已不再是無憂無慮的女孩子了。 英朗的眉宇上,也已刻上了一片陰晦,說明她單純的心靈已開始承受人間摧殘……這些,只不過是在一刹那轉變而成的——在侯大再死時的一刹那。 邵真臉上的陰沉也顯得更濃了,他一直為自己的不幸而悲傷,現在又增添了一場悲劇,而這幕悲劇的主角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的意識裡更加確定他的意念——人生總脫離不了苦痛;也增加了他對命運的抱怨——人生是可憎的! 他冷沉而且殘酷的抖動他受創的心靈,他的心在喃喃說道——侯大再,安息吧;我將盡力——不,這還不夠,我將不擇手段,把人間所有的不幸,加諸在那兇手之上,我發誓,以我的生命向你發誓! 一隻烏鴉,帶著慘淒淒的叫音,匆忙而又無助似的掠過了天空,像是把侯愛鳳發僵的意識震醒過來,苦澀的閉了一下眼睛,她站了起來,心底在默默哀禱著——爺爺你安歇吧,你在另一個世界裡,必能見到鳳兒如何向兇手報復的,我不僅要掏出他的心來,我還要叫他死不能入土;會的,我一定會這樣做的!爺爺,你一定要保佑我早日尋到他…… 轉過了身子,她默默的凝視著那茅屋——那裡,曾給予了她十幾個快樂的春和秋…… 把一頂圓形的大斗笠戴上,遮住了一大半的臉孔,邵真撚了撚手中的青竹杖,輕著嗓音說道:「愛鳳,走吧,告訴它說我們會回來的——帶著我們所需要的。」 「知哥。」 轉過嬌軀,侯愛鳳輕輕握住邵真的手,現在,她唯一能依靠的,除了自己,便是被她握著手心的人了。 於是,兩條身影漸漸的遠離了這座茅屋,終至不見…… 三水鎮,是三條河流彙集而得名的一個鎮集。 它不大也不小,人口堪稱密集。 魚產與皮筏是這裡的特產與特色。 時正正午,日曬當頭,燠熱非常,街道上的行人要比往日來得少些。 轉角處,緩緩的走來了兩人。 「知哥,中午了,咱找個地方歇息歇息,順便找些吃的,你肚子一定也餓了,對不?」侯愛鳳揩了一下額角的汗水,她的兩頰已是紅豔豔的,她張望了一下,見前頭有一座酒樓,轉首朝邵真問道。 斗笠下的唇角笑了笑,邵真回道:「這是否便是你爺爺和你常來的地方?」 頷了一下首,侯愛鳳眯了一下眼道:「是的,就在這三水鎮,我們一定可以找出兇手!」 輕輕點了一下頭,邵真道:「別太緊張,慢慢來,我們不用操之過急,兇手遲早會被我們發現;目前我們得須探聽你爺爺是否真確來過這裡……這,呆會再說吧,愛鳳,我聞到了烤肉的香味,我們已站在一家酒樓對不?」 笑了笑,侯愛鳳道:「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說著,拉住邵真的手,走進那間酒樓。 坐定後,夥計送上了兩杯茶,接著問明瞭兩人要吃的東西;邵真闊綽的習慣依然沒改,他一口氣點下的五菜一湯,都是酒樓裡最昂貴的名菜,另外還要了壺花雕。 進食間,侯愛風道:「知哥,方才你點菜,夥計用很奇怪的眼光看我們,好像是我們吃不起的樣子。」 笑了一聲,邵真呷了一口酒,微微挪動了一下嘴緣,嗤道:「你不用說我也能知道,我現在仍能感覺出有很多道目光在看我們呢。」 忙不迭轉首四望,侯愛鳳發現所有的食客有意無意的溜望自己,詫異道:「你說得很對,你怎麼能知道?」 聳了一下肩,邵真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有種感覺,也許是失明的人,他的第六感要比一般人來得靈敏吧。」 像是吃驚的點了一下頭,侯愛鳳又問道:「他們又為什麼要看我們呢?」 揶揄似的笑了一聲,邵真淡淡的道:「這就是所謂『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的道理了,咱這副裝扮雖不至破爛得像街頭的叫化子,但陳舊得夠稱潦倒落魄,而在吃大魚大肉,難怪他們要用懷疑、驚異的現實眼光來看我們了。」 憤怒的一抬首,侯愛鳳道:「我無法忍受那幾對狗眼似的勢力眼!」 咬著牙,接道:「知哥,有的不僅在看我們,竟還指指點點的,顯然是在取笑我們屍 端起酒杯,在尖鼻觸了觸,旋即一口飲幹,邵真習慣的扯了一下唇角,皮笑肉不笑道:「我知道,是否便是在我們左側的那張桌子?如果我的感覺是正確的話,嗯,六道狗眼,一共三個人,對不?」 提酒壺為邵真斟上一杯,侯愛風頷首道:「不錯,他們那副譏嘲的樣子彷佛我們頭上長了兩隻角一樣!」 搓了一下手掌,邵真道:「讓他這樣吧,他們無法繼續得太久了的;當我們用完這餐飯之時,他們也該結束他們的最後一餐了。」 把杯中剩餘的酒一仰首飲幹,侯愛鳳兩頰已微微的紅起來,她的眼角緊張的跳動了一下,轉動了一下舌尖,舔了舔唇角,她生澀的道:「說實在的,我已吃不下了。」 「你可真急哪。」微微的笑了笑,邵真接說道:「別太緊張,緊張,往往會把事情弄壞的。」 吞了一口口水,侯愛鳳道:「我只是無法忍受。」 呷了一口黃湯,淡淡的,邵真道:「任何的第一次行動感受都是新奇,怪異的,尤其是在未來臨之前,心房像是一張緊崩的弦,被提到了口腔一樣,對不對,愛鳳?」 斟酒的手,微微發抖,侯愛鳳說道:「我並不常有這種現象,我,我第一次跟爺爺去抓黃鼠狼,並沒有像你說的那種感覺。」 笑了笑,邵真道:「或許你是真的,但黃鼠狼再狡猾再兇狠也比不上什麼事都能做出來的人,是不?人的反擊要比一頭畜牲厲害多了。而且,這不是捕捉獵物,這是玩命,只要一疏忽,隨時便有腦袋開花,或者是胸膛被開了一洞,也許一眨眼少了一隻手或一隻腳的可能性。」 一口灌完酒,侯愛鳳道:「我不緊張的,你感覺不出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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