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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皂衣老者像僵死的挺立著,他像一個沒有知覺的物體,呆呆的,傻傻的睜著兩隻眸子,像是望著遠方,又像是什麼都沒看;他沒有注意自己的孫女已把人救進屋裡去了,他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像幻變的天候一樣,叫人猜不透他心中的意念。

  他就這樣站著,像一塊石頭。

  愛鳳把邵真抱進屋裡後,放在一張床上;屋裡只有兩張床,非常粗簡,似乎是自己隨便用木板湊釘而成的。

  房裡的設備很簡陋,它只是一間屋子,沒有房間的分隔,前後開著兩道門;右側擺放著兩張床,和一個小箱子,可能便是衣櫃吧。

  左側是廚房,一具土灶,兩個鐵鍋和一些炊具;稍裡一點,放置著兩張矮凳和一張四腳的矮桌子,桌子放著兩盤仍冒著熱氣的青菜和一碗肉的樣子,顯然那便是他們的餐桌,尚未動用的晚膳。

  愛鳳顯然非常心急,她已顧不得自己全身濕淋,她的腦中只有一個意念救人!

  她從灶爐旁取出仍未熄滅的火種,點燃了壁上掛著的油燈,立見火光一亮,給予室內一片光亮,但仍嫌光線不夠,以一般住戶水準來講的話。

  她把燈火移近床邊,俾使能夠更看清邵真的傷情。

  邵真全身濕透自是不用說,他的臉色非常蒼白,尤其唇皮已要轉為青色了。

  他的胸前,兩臂和兩股皆有著傷口,一片殷紅,顯然他的傷勢已是非常嚴重了,至少從他一動也不動的神情看來,可以這麼說,他老兄已是風雨中的殘燭矣!

  愛鳳伸手觸摸他的額角,但感一片陰涼;又伸手觸摸他的鼻口,只覺氣若遊絲,情形之嚴重,隨時都有斷氣的可能!

  愛鳳雖也心急如焚,但一時之間卻也呆愣如木,儘管她有滿腔救人之心,無奈她活了這麼多年以來,從未有救人的經驗,竟覺不知如何施救,事實上,她能夠把一個死人(可能會是),抱在肩上,著實很不錯的了!如換一般像她這種年齡的女孩子,不嚇個半死才怪!

  尤其邵真的髮髻已松落,鬢髮蓬鬆,又一張蒼白的臉,在微弱燈光的搖曳下,倒真像是鬼魅,即使是大男人,也要感到背梁一陣森涼呢!

  愛鳳方才只顧救人,根本沒想到這些,現在她定下神來,在思索如何救人,』但眼光一接觸邵真那種慘狀,原先的駭懼又湧了上來!

  她到底是一個未見過世面的女孩子,救人的熱情反被恐懼的駭意代替,驚呼了一聲,便想奪門而出……

  「爺爺!」當她一轉身之時,發現皂衣老者已緩緩的走進門來,欣喜的叫了一聲。

  有個人在旁,尤其是自己的親人,心中總要安定的多了,愛鳳定了定神,驚魂不定的眨了眨眼睛,深深的呼吸了一次,才開口道:「爺爺,那個人還沒死,咱快想辦法救他。」

  白衣老者在門口停了下來,臉上仍是那副錯綜複雜,令人難以揣摩的怪異神情;他奇特的注視著愛鳳,一言不發

  「爺爺,您老人是怎麼啦?」

  不解的睜著眸子,愛鳳茫然的說道:「您不是常說人在世上無義不立,而如今咱見危不扶,視死不救,豈非不義嗎?」

  輕輕的撇動一下緊抿的唇角,撒下了一聲微微的嘆息,他低啞又顯得迷茫的道:「一朝被蛇咬,十載怕草繩;愛鳳,你不曾聽過『救蟲不可救人』這句話嗎?」

  「爺爺,我不懂您的意思。」

  如兜了霧般的搖了搖頭,愛鳳忽然流下眼淚來,哽咽的道:「爺,您在鳳兒的心目中一直是一位仁慈而又可親的爺爺,您是世上最偉大的爺爺,但現在您為什麼要動搖我對您的看法呢?爺,您真的見死不救嗎?」

  說到這裡,神情一陣激動,轉過身子,掩臉痛哭,像是喃喃自語的道:「這位俠士,看來你是死定了,你為什麼要受傷呢!你是活該,你雖被我救起來,誰叫我有這樣的爺爺呢!你該被別人救起來的,別人的爺爺一定會救你的!」

  皂衣老者輕輕一震,眯了一下眼,輕輕歎了一口氣,也像是喃喃的自語道:「這便是我侯家的血統麼?」

  語畢,又是一聲輕歎,緩緩的抬步走至愛鳳身畔,沉著聲道:「鳳兒,爺爺答應你救他……」

  不待他說完,愛鳳連忙轉過身子,破涕為笑興奮的道:「爺,我知道您一定會救他的……」

  「但是有一個條件你必須遵守!」

  像是冷漠的,皂衣老者冷聲打斷她的話道:「救活之後,他必須立刻離開這裡,我們不能收留他!」

  一接他那似含有憤怒怨毒的目光,愛鳳顯得有點怯怯的眨著眼睛道:「那當然是了。」

  「你去把熱水端來。」冷漠的說了一聲,便走至邵真身旁,冷冷的觀看著邵真的傷勢。……

  愛鳳已端上一盆溫水,愛鳳見自己的爺爺大異往昔,心頭充滿著疑惑,悄悄的站在一旁,再也不敢開口,兩眼只望著硬挺不動的邵真,她在想這人何以會落成這樣子。

  皂衣老者查看了半晌,便蹲下身子,開始要除去邵真濕透的衣服。

  愛鳳見狀,連忙轉過身走出屋外,她是個女人,焉能不避男女之嫌?

  此時已是入夜已久,但見滿天繁星,一朵缺了一角的月兒,靜靜的俯視著大地,銀練如瀉,恣撫著大地,是一個柔和的月夜;帶著微微涼意的夜風,習習撲拂,吹響了枝椏,陣陣松濤,如歌鳴般的傳來,配合著秋蟲的唧鳴,這該是令人沉醉的月色。

  然而愛鳳此刻的心情卻像被吹拂起的鬢髮一樣紊亂,她甚至還感到心緒沉重;她也不知道何以此刻自己的腳步再也輕盈不起來,是如此的沉重,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

  她緩緩的走到河邊的大石上,她坐了下來,抱著兩膝,怔怔的望著潺潺而流的河水,她忘記了她身上還是濕淋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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