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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接著是第三塊、第四塊、第五塊……一連十一塊,都落在蓮花身邊。白骨斷腸刀還握在手中,也揮舞著劈出,只是早已失去了準頭。

  血染棉衣、五官離位,高淩雲卻仍然吼著道:「倪征鴻……我只比你早走一步……今夜之戰,你已經種下了敗亡的種子……」東一刀西一刀的亂劈,步伐已亂,神智也不太清了。老賊知道,就是把世上所有的名醫請來,也治不活這個人了。

  倪征鴻不再抓了,他不希望高淩雲早死,回頭望去,宮蓮花似已猜透了他的心思,已背著孩子掉頭疾奔而去。老賊立刻就明白了他們的動機、一個玩命一個旁觀,兄弟同心,弟弟以死換取他的底細,宮蓮花是個傳達消息的人。

  可是老賦估計已追不上宮蓮花了,他看也不再看高淩雲一眼,厲嘯劃破寒夜蒼穹,數掠不見。

  高淩雲已倒在地上,身上被抓去了十幾塊肉,血流如湧,不久就會因失血過多而亡。如何能使血慢流或者暫時不流,以待哥哥到來說幾句話?這是十分重要的,光靠蓮花轉達還不夠。

  他在雪地上滾動,抓雪球按在失去向的洞穴處,冷凍可以暫時緩慢失血。但是,他感到身子在一具磨石上轉動,或在浪顛上起伏,這種行將虛脫或斷絕生命之弦的感受是那麼強烈。他相信只要他閉上眼想著「我要走了」,他就會立刻死亡。

  但他必須儘量熬時間等他的哥哥。現在,他隱隱看到一個影子站在他的身邊,他的視覺已不太管用,大致看了像高淩宇:「哥哥……原諒我……我侮蔑了你……你的刀……哥……老賊共有五招沒有傳你……一招像華山的『笑指桑麻』……一招像點蒼的『鐵牛鋤地』……一招似乎是昆侖派的『鐘鼓齊鳴』……一招像是終南派的……『鬼斧神工』……還……還有一招……我看不出來……哥……我在閹黨的卵翼之下作惡多端……雖是掩護身份……也害過不少無辜的人……哥……我死不足惜……只是不能不想到童年……在沙灘上騎馬打仗的事……我總是贏你……偶爾輸一次就沒有完沒了……哥……現在想想……其實你是讓我……你太偉大……我本也想做一件偉大的事回報你……只可惜……我把這事做得很糟……不過……剛才在博殺時……蓮花在一邊觀戰……老賊的虛實……她應該很清楚了……哥……梅心嫂當然好……不過蓮花對……對你也盡了心意……哥……我……我要走了……哥……你一定要學『回春刀法』……鐵夫人傳了蓮花,……要她傳給你……我是求她……她才答應的……但僅最後兩絕招……和本門的『輪回刀』合併……就在老魔衣上劃破了幾個洞……哥……你如果精研……一定比我管用……」

  高淩宇想抱起他,但怎麼抱都會碰到他身上的創傷,高淩雲道:「哥……別動我……咱們弟兄就在這兒話別吧!……我是無救了……」

  高淩宇道:「不,小弟,有個人能救你,那就是鐵老夫人,她和『回春居士』是夫妻,必有妙方,小弟,忍著點,大好的生命,我們不可奢言放棄……」

  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托著高淩雲身上沒有傷的地方離開了現場,奔出不遠,江振祿呼呼急喘著奔上來,道:「老弟……你要把老二抱去何處?」

  江振祿早已潛伏湖中,準備緊急時助高淩宇逃走,哪知道事情的發展會出乎意料。現在身上還穿著水衣水褲哪!

  高淩宇道:「老哥來得正好,勞你的駕,照料小弟一會,我要設法把鐵老夫人救出來,她也許能救小弟。」

  江振祿一看高淩雲的傷,心頭一沉,道:「就這麼辦,人交給我,你速去速回,但若那老賊在的話……」

  高淩宇道:「之哥放心!我會設法的,不管成不成,我都會儘快回來。老哥,創口要用雪球塞住,可暫時避免流血。」

  江振祿道:「就這麼辦,一切交給我了。」他接過高淩雲返回住處,高淩宇又要去涉險了。

  看守人質的「雪山豹子」祁豐死後,這兒換了人手,總負責的是韋天爵,另外有馬副總管麥世雄和巫昌等八九人。

  當高淩宇到達地頭,已近四更,正是戒備森嚴時刻,本來他要直奔牢籠去救人,經過大廳時,忽見內部素燭高燒,似乎有人亡故停放在大廳內。

  高淩宇一晃,只看到床板上直挺挺躺著的人的皓首和蒼白的面貌,心頭就急邃的沉落,仔細一看,一顆心像已片片碎裂。

  死者不正是鐵老夫人嗎?

  屍床前有一香案,上供點果菜蔬,香花蠟燭,那暫時用白紙糊的神位上寫著:鐵母劉太夫人燕貞之神位。

  徹底的絕望,無限的悲痛,為夫人也她的手足,可以這麼說,『回春居士』不在,夫人也去了,這世界上就不可能再有人能治高淩雲的傷勢了。

  人身肌膚被切得再深,劃得再長的血槽,都能治,就伯劑去一塊肉,範圍越大越不好治。

  看守遺體的是兩個護院,正在大廳一角的桌邊小酌,其中一個道:「老黃,這個老太婆還真不含糊,說死就死,絕不妥協,結果老爺子等於白忙了一場。」

  姓黃的道:「小聲點!老爺子為了這件事曾把看守牢房的弟兄臭揍了一頓。對於這件事,我就覺得不公平。一個人活夠了非死不可,誰也攔不住呀!尤其是自嚼舌根而死……老劉,你說是不是?」

  姓劉的道:「我就想不通,憑老爺子的絕世武功,還要什麼『回春刀譜』,這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姓黃的四下看看,道:「別自找麻煩了!還是談點別的吧!怎麼樣,你那個相好的寶桂,還在秦淮河上嗎?」

  姓劉的吸了一口酒,道:「別提那個小浪貨哩!人家說:鎢兒愛鈔,姊兒愛俏。也許有點道理,姓劉的天生一副寒薄相,手頭又不寬裕,這就難怪近來去找她總是受冷落了!」

  姓黃的道:「我早就說過,到鄉下去找個莊稼女人,湊合湊合算啦2城裡的娘們太花稍,她們見的世面太多,認錢認人。鄉下貨能吃苦,不會抱怨,看起來不大順眼,其實也無所謂,反正女人嘛,還不都是一樣?」

  高淩宇絕望地退出來,頓感傍徨起來。夫人一死,也就決定了弟弟的命運,可是他必須立刻趕回來。

  高淩雲一看高淩宇的神色,就猜到結果了,道:「哥……是不是夫人已經去了……?你不用哄我……我知道倪征鴻的為人……他明知……能治的人只有鐵夫人……所以他會弄死夫人使我們絕望的……再說……夫人畢竟不是『回春居士』……她能不能治呢?」

  高淩宇道:「金創藥我們也有,總可以試試看的……」

  高淩雲臉上沒有一點血色,他能支持到現在,算是奇跡,那是因為他在期待哥哥去找鐵夫人,鐵夫人是希望的象徵,她的象徵效果遠較治療效果為高。

  現在這希望的象徵已消散破滅,就像一位病入膏盲的老人一樣,為了等待在外作事的兒子回來見最後一面,他可能支持三五天乃至於一二十天。待見到兒子之後,會立刻油盡燈於,咽下最後一口氣。高淩雲正是如此,他忽然神智十分清醒地道:「哥,我曾在『還刀叟』衣衫上連戳了四五個洞,且傷了他的肩頭,這在武林中是一件大事。哥……我相信你馬上研究『回春刀法』……半個月後和他力拼……你比小弟的成就更高……哥……你自幼就比我管用……你慎審……穩重……膽大……心細……但是……你一直讓著我……哥……誰有我這樣一個偉大的哥哥?哈……」才笑了三四聲,嘎然而止,氣絕身亡。

  高、江二人淚眼相望,為手足擋一大敵,以卵擊石,至死不悔,豪氣干雲,真正是空前絕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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