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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雙槍銳嘯,幻顯著大碗公大小的殷紅花朵,在刀波晶雨中紛紛落英,紅影漫天飛舞迴旋。

  「勾魂七槍」是祁豐甚少用的,今天他不能不承認,不用這絕活,恐怕不大好倒弄。勢道乍變,朵朵血花不離高淩宇的咽喉,道:「姓高的,你的辰光不多了!」

  高淩宇吃力的轉折,搪出連環五槍道:「祁豐,你嘴皮上的槍法高過你手中的鴨嘴雙槍……」

  一槍旁頸而過,高淩宇幾乎已感到槍纓觸到脖子,但這瞬間可以做很多的事。刀芒爆現,往後一收,祁豐誇骨上先涼後熱,切了一道口。

  這點小災難算不了什麼,「勾魂七槍」才施出四式,他不信這絕活會全部落空,第五、第六全在對方拖泥帶水,幾乎挨槍的情況下過去。這最後一式幻出十一朵槍花,奇的是槍花有時像碗,有時像盤子,有時小得像個小酒盅,這完全是槍的前進後退在高速中所造成的。

  「嗤」——左槍挑破了高淩宇的衣襟,祁豐嘴角噙上自負的曬意時,暗紅刀芒有如閃電到了眼前。眉頭一涼,不久眼皮子上就被液體流濺,迷住了右眼。

  原來祁豐的有眼眉連毛帶皮被削了下來,從此以後,恐怕不再長眉毛了,刹那間十來個一齊撲上。

  高淩宇大叫著:「上啊!這才過癮……眼眉不見了……以後可以粘上假眉毛,不傷大雅,無礙觀瞻……保證你仍能討到媳婦……上啊……你是這兒的頭子……怎麼可能閑著?……」

  他故意大聲嚷嚷,是希望讓鐵老夫人及蓮花聽到而出聲,以便江振祿好及時救人,這兒人多嘈雜,聽不到別處的聲音。

  這工夫白骨斷腸刀已傷了四五個,但這些小人物罪不及死,所以刀下留情。祁豐在此看守的人質,責任重大,敷藥再戰,也顧不得以多為勝了。

  未傷的六七個漢子都是祁豐的心腹,都能為他賣命,在這情況之下,就可以支援一會,而高淩宇也不急於速戰速決,過一會傷他們一個,希望江振祿能有充裕的時間找人。

  可是江振祿迄未找到人,急得一頭大汗。

  這七八個人統通玩命,高淩宇要傷對方,自己也要付出點代價,當對方只有三人未受傷時,他也掛了兩處彩。不過又在祁豐的左耳上劃了一刀,耳朵被削下一半,滿臉血污。

  高淩宇知道江振祿尚未得手,要不,他會通知他走人的。就在這時祁豐突然退出五七步,道:「燈火全都熄掉,所有的人全部回避!」

  一陣吹熄燈火及弄熄火把聲傳來,不一會大宅中一片漆黑,今夜烏雲低壓,特別黑暗現場上只剩下了祁豐一個人,接著,自外院飄進一個長髮披散,遮住了面孔,身著皂袍,目光自長髮隙縫中射出,如荒郊鬼火的老人。

  高淩宇先是心頭震驚,繼而心頭絞痛,真的是他嗎?高淩雲說是他,為什麼會是他?他冷冷地道:「如果我未猜錯,您該是一位極熟悉的長者……」

  「嘎——」這笑聲似乎在遮掩自己的身份,或作為解嘲,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此人也不例外吧?

  但聽到此人笑過之後,高淩宇電目凝視著對方,一動不動,這樣在黑暗中互相默然凝視,使得祁豐大為不耐道:「姓高的,你不敢先動手嗎?先動手後動手還有什麼分別嗎?」

  高淩宇渾如未聞,祁豐只隱隱看出他的身子在微微顫抖,祁豐怎會知道這種情感?換了任何人都會心身震撼的。

  祁豐冷蔑地道:「姓高的!你以為不動手就可以逃過今夜這一劫嗎?作夢!以老爺子的身份,不會先出手的,你光是發抖也沒啥用的。」

  高淩宇還是不動手,在祁豐看來,這不是裝熊是什麼?所以祁豐急得團團轉,可是又不敢插手。

  像這種人物在和人對峙時,如果有人出手,恐怕在舉手投足之下就會被他擊成重傷或者擊斃。

  祁豐瞪著高淩宇不動,這老爺子也不便以大欺小,只有用這熊辦法了,道:「高淩宇,你他媽的還有點骨氣沒有?既然來了就要挺起來,剛才的威風如裡去了?動手呀!再裝孫子,我可要罵人咧!」

  高淩守冷峻地道:「基於某種原因,今夜我絕不主動動手,如果你不動,我可要走了……」

  高淩宇又站了一會,掉頭就走,但未見對方閃動,已擋在他的面前了。高淩宇此刻已不是相差懸殊的悸懼,而是肝膽欲裂的悲忿,這痛苦外人不得而知。

  高淩宇道:「要作人上之人,想成偉大事業,必須除去世俗念,擺脫功利枷鎖,才能進入名士之列。治學益智,無什麼要訣與巧妙,只要不受外鷙所惑,就可以超凡入呈了!您所想要的幾乎全都有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您……您這是為了什麼……」

  紅臉老人陰沉地道:「是上一代的事,你不必知道。」

  痛苦的甩甩頭,高淩宇道:「既是上一代的恩怨,您這又是何苦?就算此嫌必報,又何必和閹黨沾上關係,破壞數十年既得之俠名?晚輩不懂,永遠不明白。」

  紅臉老人道:「你永遠也不會明白,更不須明白。」

  高淩宇道:「在我不明白之前,就不會動手……」說完全力焰起,「寒塘鶴度」向正屋上掠去。這一手當今武林老一輩的也沒有幾人能做到,但紅臉老人己先他站在屋頂上。

  而且遮在臉上的灰白長髮,就像根本末動一樣。高淩宇經驗豐富,他知道雙方的差距有多少,道:「怎麼?一定要逼我動手?」

  紅臉老人道:「老夫受人所托,在此坐鎮,沒有主動去找你,已盡了情誼,如果你在老夫面前發誓,不再來救他們,你可以邁開大步出此宅大門。」

  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正義感,使他根本不假思索地道:「這種事我根本不予考慮,只要是當作的,任何惡勢力擋不住我的行動。」

  紅臉老人道:「那你就動手吧!凡是想來此救她們的人,職責所在,我絕不會放過的。」

  高淩宇木然道:「除非你先動手,我絕不陷自己於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境地……」

  祁豐冷笑道:「你這小子還真刁滑,居然用這種熊法子來擠兌老爺子,你以為你不先動手,老爺子就會放你走人?」

  高淩宇根本不屑答理祁豐。

  紅臉老人道:「如老夫放了你的妻子和孩子,你可願遠離金陵,不再來此救這老虔婆?」

  高淩宇冷漠地道:「老實說,我來金陵本是另有目的,發現鐵老夫人被囚是後來的事,既然知道,若是見義不為,生不如死。此刻救鐵梅心和孩子,反倒是次要的事了!」

  氣氛愈來愈僵,祁豐知趣,也就不再曉舌了。

  紅臉老人道:「你是非逼我出手不可了?」

  高淩宇道:「時序嚴冬,草木零落,實則萌機隱於根底,肅殺之中,生生之意常為之主,由此可見天地之心。您的文事功力已臻此境界,怎麼會不明此理……?」

  紅臉老人忍無可忍,飄身如絮,雙掌權翻攪劃,劈出詭奇淩厲的一掌。祁豐瞪著眼不敢稍眨一眨。因為只一眨即失去了千古難得一見的機會。

  高淩宇在很久前已打定主義,第一次絕不還手,他把身法施展到極致,眨眼間有九個方位的挪移和扭轉。

  但是那詭奇的掌力居然能分成數股追蹤他,或者就像磁鐵一樣被他的身子所吸引,而當他停止下來時,那數股掌力又合而為一湧到。

  這是一股幾乎不可抗拒的力道,不是人類一隻手發出的懸空掌力,它不可思議,猛沉無濤。

  高淩宇身觸巨大暗勁再次閃避,已經沒有暗勁的速度快了。身如秋風中的敗葉退出站處六七步外,「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祁豐幾乎喜極而歡呼,但他畢竟沒有。

  雙方相距約十步凝視著,雪地上一塊殷紅。高淩宇望著這灘血,感到無限的迷憫,為什麼一個人要以這種方式毀掉自己十餘年心血創造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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