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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高淩宇以為這個老東西沒有救人濟世的心腸,一個收生婆,應該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大劫難,居然在這當口窮磨菇拖延時間。用兩根指頭捏住她的脖子,道:「你是想回老家,還是去收生?」

  兩條小腿懸空蹬踢不已,道:「爺……快放手……老身這就跟你去……不……不要這樣嘛……」

  尼姑庵還算合作,老尼以為我佛慈悲,在此生產不會汙了佛門淨地,這是善舉,所以還幫忙燒開水,拿些乾淨的布出來備用。

  老尼和收生婆在內間忙活,小翠探頭看了一下又縮回身子,面孔有點蒼白,由那呼叫聲可以知道正在緊要關頭。在這當口,是大人死還是孩子生出來,實在沒有多少把握。

  扭著手指頭,高淩宇對小翠道:「你身上受了傷,我來給你上藥。」

  小翠搖搖頭,道:「這點傷不要緊,我好怕!」

  故示輕鬆地笑笑,高淩宇道:「怕什麼?女人都要生孩子的,要是不能生,那反而不大妙哩……」

  低著頭,聲音沙啞地,道:「不是為了這個,昨天午夜我作了個怪夢,我和小姐坐在一乘血紅色的轎中台出門去

  高淩宇以為這太迷信,但這迷信他也聽說過:娶媳婦吉(抬進),嫁人不吉(抬出)。他正要駁斥她,忽然發現了院中出現了兩個人。看到這兩個人,似乎汗珠立刻就自額頭及鼻尖上滲出來。

  他向小翠低聲道:「如果可能,梅心生下孩子後請老尼藏匿她一下,來人交給我了。快去準備,但暫時別告訴梅心,也就是在她尚未生下孩子之前不要告訴她有大敵到來

  他急忙迎了出去,這尼底的院子不小,對方似也知道生孩子這檔子事兒並不是三下五除二就可以弄好的。就算順利生下來,孕婦也不能馬上逃走,所以他們很篤定地不急於進屋。

  韋天爵和柳怕齋站在院子一角,噙著詭笑,柳怕齋道:「高淩宇,恭喜你哩!這辰光吃你的紅蛋是不是稍嫌早了些?」

  這局面真正是石板上摔烏龜——硬碰硬,只要柳怡齋去纏梅心和小翠就成了,韋天爵一個人也夠他折騰的。所以,要想使她們不受干擾,要儘快把柳怡齋搏倒。

  高淩宇漠然道:「聽你的口音大概是江北老鄉吧?那麼,你的出身不是剃頭,必是捏腳的對不?聽說你們老鄉幹這行的十有八九;所以有人傳言,你是把馬公子侍候舒坦了,捶背捏腳你全包哩!他才把你當作心腹的……」

  柳怡齋知道高淩宇在激他,卻也忍不下這口氣,陰陰地一笑,道:「姓高的,爺們是怎麼起來的,對你說也是對牛彈琴。有韋大俠在此,你能折騰多久?我看哪,韋大俠的巨劍夠利,摘下你的瓢兒,給你未來的小雜種當皮球踢倒也是就地取材。」

  淡然一笑,高淩宇道:「柳怕齋,上次八招半,叫你顯了原形,今夜你高大爺再誇一次海口,只須四招半就叫你把大襯褂疊起來(跪在地上),你信不信?」

  脖子上突出青筋,柳怕齋道:「娘格細皮!你少吹大氣,不信和韋大俠折騰幾下試試看。斤兩夠嗎?」

  聳肩一笑,高淩宇道:「斤兩夠不夠,待會動手便知,只是韋天爵在這場合上不會和你聯手……」

  柳怡齋冷蔑地一笑,道:「娘的,你以為激韋大俠不和我聯手,人家就會聽你的哩?呸!作你娘的春秋夢!」

  高淩宇道:「你知道韋天爵為什麼不和你聯手嗎?」

  柳怡齋鼠目精光四射,道:「為什麼?我看你又要吃胡秸拉席子!」

  淡然一笑,高淩宇道:「一個剃頭捏腳的貨色,混身都是臭腳牙子味道,不管韋天爵作閹貨餘黨的走狗是否明智,畢竟也是武林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他豈能和你聯手?身份要緊哪!」

  一貶一褒,韋天爵聽起來雲飄飄地頗受用,柳怡齋過去聽人背後說他陰險狡詐,卻沒聽人說他是剃頭捏腳的,一身的腳牙子味道。再陰沉也咽不下這口氣,撤下點穴撅,道:「韋大俠,這小於太咋唬了……」

  傲然一笑,未置可否。在柳怡齋心目中,這個目高過頂的韋天爵的確有點嫌他身上有那種味道的架式,內心就更加窩囊了。

  柳怡齋一撲上來,高淩宇就等於為他算了命,批了八字兒。他說過要四招半搏倒他,至少也要在四招半以內使他掛彩,無法興風作浪才行。

  點穴蹶如天邊流星般地一瀉而至,就像一條被踩住了尾巴的毒蛇一樣,瞬間噬出七八次繞小高一匝,砸出一蓬光雨。

  高淩宇沒有撤出白骨斷腸刀,這固然是無情的輕蔑和藐視,柳怕齋卻也不點破,看你四招半能奈何大爺?

  估計三招都過去了,高淩宇運用「盤古旋」一味閃避,似乎忘了四招半的狂言。韋天爵在一邊攘熊話,道:「高淩宇,你沒忘了四招半這句話吧!……」

  在韋天爵說話這辰光,已是三招半剛過,高淩宇在上風頭上以手扇鼻,柳怡齋這才恍然他閃閃避避地是怕那腳牙子味道,瞬間一腔子怒火差點氣炸了肺。

  人在怒極、恨極或悲極時,都會因情緒的過於激動,使思維與動作失去正常的運作,就在這麼瞬間工夫,高淩宇嘴角浮現一絲殘酷的笑意,刀芒微紅而暴漲,人癟成一張人皮,自幾乎不可能的空間瀉過,沉喝一聲「去」!在柳怡齋的驚魂尚未回竅,已是钁落人滾,「嗽」——慘嗥劃破夜空,一條約尺半長的血槽自背上裂開。

  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總算把這個陰森的傢伙擺在那兒,至少一個月不會興風作浪了。高淩宇這才面對韋天爵,道:「姓韋的,一個自負的人,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你相信不論到了什麼地步,你都沒有三思的必要嗎?」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把我也當作了柳怡齋哩?」

  高淩宇肅容道:「絕不,在下相信你還未失去靈智才要說幾句話……在波浪濤天的大海中,坐在船裡的人並不太害怕,反不如在船外的人覺得此船有翻覆的危險;在大廳廣眾的宴席上,有人狂妄大言,在座中人並不覺得驚奇,反而是席外的旁觀者為之咋舌。這就是當局者迷的道理,所以智者當置身事中以對事,而心卻要超然於事外,這是遠禍近福的不二法門。現在的局面,你並非看不出來……」

  冷冷一笑,韋天爵道:「你說完了沒有?」

  籲口氣攤攤手,高淩宇道:「韋天爵,進步處應思退步,以免觸藩之禍:著手時先圖放手,才無騎虎之危……」

  這時屋內突然傳來了「呱呱」嬰啼之聲。高淩宇忽然體會到為人之父的滋味的使命感,臉上泛現出一片祥和之色。這應該是世上最最悅耳的聲音了吧?

  但是,韋天爵卻無法體會為人之父的滋味,他的使命感就是馬上逮住高淩宇和鐵梅心或者當場處死,因為他的巨劍業已出鞘。

  不必再說任何一句話,高淩宇知道,這是一場苦戰,只是他很耽心為了對付剛生產的鐵梅心,會不會還有他們的人分頭下手?

  柳怡齋蠕動著爬起來向屋子移動。他已不大可能產生什麼破壞力,但偷襲還是很可能的。高淩宇大叫著,道:「小翠……小翠……小心了……柳怡齋還沒有死……」

  他相信小翠等人應該聽到,除非她們不在那屋中了,但卻沒有反應。

  這工夫韋天爵卻冷笑著道:「高淩宇,你也未免太會賣弄小聰明了!你以為纏住了我們二人,她就可以把孩子生下來,然後再趁機逃走?哈哈:你也太天真了吧?這辰光八成都已經料理啦!」

  這一驚連心尖和發梢都在痙攣,果真如此,他高淩宇活在這世界上不是多餘了嗎?他掉頭狂奔進入原先那小屋中,床上有血,地上也有血,而且斷斷續續出屋而去。鵝毛大雪在無風的蒼穹落下,由後門延續到屋外的血漬已被大雪掩蓋了。

  他大叫著:「梅心……梅心……小翠……小翠……」回音在遠山上回應著,韋天爵雙手拄劍,好整以暇地望著他。這種事他以為永遠不會發生在他自己的身上,所以不會產生痛癢相關之感,反而覺得一向拿得起放得下的高淩宇,有點婆婆媽媽地。

  高淩宇找遍了任何一間屋子,連尼姑和收生婆也不見了。難道韋天爵的人連尼姑也殺光了?不可能吧?

  回頭獰視著韋天爵,切齒道:「人呢?包括那些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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