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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第十七章

  馬公子吃力地翻了個身,面瞧牆壁了。

  任何人一生中都有他認為是「過五關」的事吧?韋天爵清清嗓子,道:「那次任務,我遇上一個最硬的對手,他就是崛起武林的年輕高手『白骨斷腸刀』。」孫七精神一震,道:「此人到底高到什麼程度?」大步在屋內踱著,韋天爵道:「這麼說吧,除了我……

  不,不……應該這麼說,在年輕一輩高手中,除了我和小馬,無人能敵……」床上的馬公子道:「有那麼厲害?」踱步停止,韋天爵望著床上帳內的小馬,道:「小馬,有件事我一直覺得想不通,鐵梅心在那次行動中也是個要角,結果我發現她不但荒腔走板,還變了調子。」加了些木炭,孫七道:「韋天爵,鐵姑娘怎麼哩?」連連搖頭晃腦,表示迄今仍有些迷憫,道:「小馬,我總以為鐵梅心和那『白骨斷腸刀』有點暖昧關係。」孫七道:「韋大俠,這我就不懂了,鐵姑娘和『白骨斷腸刀』以前就認識了嗎!要不。怎麼會有暖昧關係?才不過一兩天的時間哪!」韋天爵答非所問地道:「小馬,我敢說,柳半樓和咱們的功力相若,他之濺血傷心渡,應該是死在鐵梅心的態度和忠貞上……」孫七道:「韋大俠,這話可千萬要再思而出……」暖昧地笑笑,韋天爵道:「小馬,你的看法如何?還有一件事,我知道你過去也對她挺有點興趣,你知道她懷孕了嗎?」床上沒有回答,反而傳來了輕微的鼾聲。一抹被輕慢的殺機在眉宇間閃爍了一下,孫七忙躬身道:「韋大俠,真抱歉!昨夜公子不停地咳嗽……等於沒睡,所以這會兒有點倦了……你要多擔待……。」韋天爵攤攤手,道:「當然,當然,又不是外人。我本來還想告訴小馬另一件事的,既然他睡了也就算哩!」孫七道:「韋大俠,請告訴在下,待公子醒來再轉告他也成,如果在下不便與聞,那就又當別論了……」深陷的眸子晚了孫七一會,道:「告訴你也行,關於『漁幫』的事,小馬知道,有個蓮花姑娘和鐵梅心一模一樣……」他的目光頃注在馬公子身上,他還在打鼾,只是身子輕輕地震動了一下。

  說了這麼一點,韋天爵就走了。主屬二人相對默然,他們知道不久會發生什麼事了。

  傷癒之後的馬公子,仍然神采飛揚,只是比過去收斂了些。而這段期間,韋天爵正好又有任務離開了金陵。馬公子練功極勤,只是除了孫七,任何人不許在一邊觀看。病好了之後,故態復萌,蓖片柳怕齋又有饅主意了。

  道:「公子,秦淮河上又來了個萬人迷,一代尤物,此女曾傳出口風,非王孫公子休想入幕。公子,你雖不是王孫,公子可當之無愧,老實說,放眼當今金陵有資格玩她的非你莫屬呀!」神采飛揚地笑笑,道:「那是自然,不過本公子玩得太多也有點膩了!恰齋,這女人比鐵梅心如何?」好像要一下子把這尤物形容清楚,這蓖片比手劃腳地道:「公子,鐵梅心是練武的女人,在氣質上不一樣,若論姿色和談吐,在下以為比鐵姑娘有過之而無不及。」孫七正色道:「柳先生,公子大病初愈,大夫叮囑,最好三月內遠離女色,我看暫時還是不要……」柳恰齋卻望著馬公子,似乎要看他作何決定。

  馬公子大力一揮手,道:「孫七,本公子的事,你以後最好少管,自近七八年來,凡是秦淮河上來了任何一個好看的雛兒,第一個開懷的一定是本公子,不可以是別人,你懂了沒有,哦?」哈著腰孫七道:「懂了!公子,在下只是為了你的身體著想,在下實在不敢越權冒犯打公子的興頭……」馬公子道:「那就好,怕齋,咱們走吧!孫七留下來,今天不必由你侍候了……」杜牧和孔尚任所形容的秦淮是內秦淮,是在城內的東水關至西水關,長約十裡,河的兩岸是金陵最繁華地區,朱雀橋和鎮淮橋就在這兒,由南唐時著名的天津橋到鎮淮橋,也就是舊時的禦街。自宋以後,商賈雲集。

  但秦淮真正出名的原因,還是由於這兒出了幾對奇行壯抱、絕豔驚才的女人和名士。第一對是李香君和侯朝宗,李是俠骨柔情,侯是才震京華的名公子。

  第二對是寇白門與明保國公朱國粥。第三對是下玉京和吳梅村。第四對是柳如是和錢牧齋。第五對是葛嫩娘與孫克咸。第六對是顧媚和龔芝麓。第七對是董小宛和冒辟疆,女的多情命薄,男的抱恨終生,世傳連清朝那位順治帝也夾在其中,甚至為她削髮出家,看破紅塵,這一段,當然是後事了。

  畫肪是秦淮河上的寵物,也是藏汙納垢之所。此刻在一艘最豪華的畫肪上,馬公子由柳怕齋陪著,正在等候這位剛剛走紅秦淮的名女人華素素。

  畫舫上除了船娘,還有個伶牙俐齒的丫頭供作差遣。這會兒小丫頭已為馬公子斟上第三杯酒,柳怡齋也在探頭張望,紅倍人還是沒有影兒。

  小丫頭媚態可掏地道:「馬公子,並不是華姑娘拉架子,伯是有些不開面的客人死皮:賴臉,硬拉活扯地不放人,也就會遲到了些。公子請多擔待。」哼了一聲,馬公子閉上眼養神。

  這位狗仗人勢的柳怡齋卻耐不住了,道:「娘格細皮!才吃了幾天的飽飯,就擺起譜來哩!呸!也沒有看看這是什麼戶頭?對我們馬公於來這一手,嘿嘿,吃不了可要叫你兜著走,端個什麼勁呀,橫豎還不是個賣的?」小丫頭連連陪笑,露出編貝似的美齒,道:「公子是大人不見小人怪,宰相肚裡能撐船,小婢相信這就快到了!」柳怡齋正要再罵人,不遠處忽然傳來了絲竹之聲,還配襯著妙曼悅耳的歌聲。一聽就知道,不是俚俗的曲牌,而是出自名詞家手筆。

  馬公子和柳怡齋一齊望去,是另一艘豪華畫肪,緩緩駛來,艙中女樂手三人之外,有一盛裝女郎十分動人,另有個年輕人竟是韋天爵。

  小丫頭為之色變,柳怕齋卻大叫著,道:「那不就是萬人迷華素素嗎?那位嫖客好像是韋大俠呀?娘的!這未免太不夠意思了吧?都是自己哥們,怎麼可以割靴腰子?」小丫頭道。「公子,依小婢猜想,我們姑娘一定是身不由己的,公子如不嫌棄,就讓小婢待候你一段紹興戲『張生跳牆』好不好?」鼠眼一瞪,柳怕齋大聲道:「娘格細皮,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吃幾碗乾飯?骨頭有幾兩重?」小婢被罵得不敢開腔了,柳怕齋道:「公子,韋大俠真不夠意思,好免不吃窩邊草,誰的粉頭都能搶,他就是不該搶我們公子的。真正是狼到天邊吃肉,狗到天邊吃屎,這檔子事兒要是就這麼拉倒了,公子的面子可就丟盡哩!」馬公子道:「這件事也憑地湊巧,不過咱們招歌妓,別人也可以叫,也許他比咱們捷足先登,早叫了一步吧?」大不以為然地,柳伯齋道:「公子你想想看,就算是他早了一步,設若華素素分不開身,以公子的名望,她也對你不敢怠慢,應該立刻派人來報告不能分身的苦衷對不?」的確,不聲不響陪別的客人游河,在馬公子來說,實在不是個滋味,他立刻拍了桌子,道:「這簡直是踏著頭拉屎,不知是誰借的膽子給你?好叫你知道,姓馬的不讓你們栽個斤斗,我就跟你姓……」這工夫有一艘極小,也談不上設備的畫肪在這大畫舫旁緩緩移動,相距不過兩三丈。艙中兩個漢子正在對飲,年紀大的道:「金陵的確是個有王氣的地方,余懷的秦淮燈船曲不是有……『夢裡春紅十丈長,隔簾偷襲海南香』的句子嗎?』看這兒面船蕭鼓,酒氣脂香,水邊麗人,曼睇輕頻卑,鶯嗔燕叱,謔浪笑駡,真正是雲裡霧裡,不知為天上為人間?即使是英雄豪傑到此,能不改變者幾稀……」柳怕齋還在罵咧咧地泄忿,馬公子聽了小肪上那人的話卻微微一震,這口音是十分熟悉的,一輩子也忘不了。

  這工夫剛說話的對面那漢子道「王氣嘛2本來是有那麼一點,這幾年卻被那『四腳萬』(馬)和『大耳萬』(阮)折騰得差不多了!要說剩下來的,大概也只有腳氣了:

  他奶奶個熊:師兄你算是說對了,過去的大英雄到了這兒也變成狗熊哩!」這工夫柳怕齋向小畫肪上揮揮手道:「娘的!哪裡來的野種在馬公子船邊聯噪?還不快點滾開!」那小畫肪上的中年人向船娘打個手勢,就很快離遠了。

  馬公子望著小畫肪上二人,出了一會神。

  小畫肪上的年輕漢子道:「師兄,俺就不服這口氣,這小於最拿手的就是片兒場,賣友求榮不當一回事,你說這個……」中年人幹了一杯烈酒,咧咧嘴,道:「你就是這樣,凡事尚未蓋棺,不可論定。如果是他,遲早可以弄清,如果不是,可要小心點了!」吸進了兩通清涕,以衣袖抹了一下,道:「師兄,俺的看法和你不一樣,如果這個是他,咱們更要小心了!」點點頭,中年人道:「聽口音是他的成份很大,現在不妨試試看。你要知道,他身邊有個蓖片,礙手礙腳,甚不方便,這也許正是他暫時不敢相認的原因吧?」夾了一塊大排骨送人口中,含糊地道:「師兄……要怎麼試,你看著辦!」中年人道:「叫船娘上岸,加倍付租金,就說我們愛自己玩畫肪,先付租金,一個時辰後交還畫肪。」伸伸脖子吞下一塊水晶肘子,年輕人道:「師兄有什麼點子?可不可以先對俺透露一點?」中年人並沒有說,卻對船娘說了並預付了租金。船娘讓他們表演了一下划船的技術,竟比她還高明,立即答應。

  像這種便宜事她當然幹了。租金高,還可以甩手不管,在岸上看螞蟻上樹呢!

  韋天爵這辰光可真是樂不可支,偷眼向另一大畫舫上望去,發現毫無動靜,他內心更是有了底哩!這個馬公子的脾氣太好,日頭從西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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