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鷹揚天下 | 上頁 下頁
三八


   第十五章

  離開普陀山之後,李乾也就和高淩宇及江振祿在一起了。

  卸掉沉重的擔子,高淩宇語重心長地道:「肩負四條人命之戰,這種感受二位恐怕無法體會……。」搔搔頭皮,李乾道:「是啊!要是換了俺,恐怕連『漁標』也打不過,奶奶的,四個老傢伙早就伸腿瞪眼啦!」江振祿瞪他一眼,道:「你再口頭上沒遮攔,遲早會吃大虧的。」轉而又對高淩宇道:「高老弟,在離開紫竹坪之前,我發現宮不屈以傳音入密和你交談,不知我們師兄二人可否與聞?」高淩宇道:「江兄,自小弟入關闖蕩以來,樹敵不少,交到的朋友卻不多,又有什麼事不能對二位說呢?此番到紫竹坪,事前誰也不敢保證沒有兇險,二人若非瞧得起在下,何必前去涉險?所謂:交友須帶三分俠氣,作人要有一點素心,也就是這個道理。」話題一轉,江振祿道:「好朋友,還講這些幹啥?倒是二位護法去追韋天爵,居然未曾追上,這小於真不可輕視呀!」長長地籲口氣,高淩宇又長眉緊蹙,道:「這也正是我和宮不屈當時所談的一部份,據二護法回報,有一年輕人和小弟一模一樣,向二護法施襲,暗助韋天爵逃走,功力之高,似不在韋天爵之下。」江、李二人一楞,凜然互視一眼,江振祿道:「這又是什麼人?能助韋天爵逃走,手底下又不遜于韋天爵。」似有所悟地苦笑著,道:「此人即使不比韋天爵高明些,也相差無幾。至於他極像小弟,我有個十分可怕的念頭……」李乾又要插嘴,江振祿一瞪眼就給擋了回去,江振祿訥訥地道:「莫非……莫非就是在閹黨手中作人質的……」一抹蕭煞,悲戚之情,閃過高淩宇的面孔,很久之後,他才吃力地點點頭,道:「江兄,我們所極不願發生的事,它發生的可能性卻又特別高了。」江振祿道:「也許不是,而是另有其人……。」高淩宇蕭索落漠地搖搖頭,他的心情很壞。在外人看來,他和宮不屈之戰,勝敗之差極微,但他懷疑,宮不屈並未全力以赴。

  果真如此,要估計對方的實力就很難了。

  半年時間不能算短,但是他必須設法弄清一件事。那個酷肖他的人,是不是在閹黨中作人質的弟弟高淩雲。

  「清理了一下鼻涕,李乾小心翼翼地道:「高大哥,到底哪一個是鐵梅心?哪一個是張培蘭?而哪一個又是宮蓮花呢?他奶奶的……這三個小娘們,可把俺弄昏了頭哩!」自嘲地聳聳肩,高淩宇拍了李乾的肩胛一下,道:「李兄,不要說你,連我這個當事人也被弄糊塗了!不過我事後凝思,應該是傷心渡那個張培蘭是鐵梅心,在莽林古洞中那個是宮蓮花,所以根本就沒有一個張培蘭,那是鐵梅心的化身。」不解地搓著手,江振祿道:「老弟,鐵姑娘和你有那麼深的交情,她真會負有減口之責,而且心如鐵石,連你也未放過,又思將仇報,施襲砸傷了我?」沉默了很久,高淩宇道:「江兄,那時的張培蘭,我以為又不是鐵梅心,而是宮蓮花了。梅心雖狠,那不過是奉命行事,且可能也有親人在閹党手中作人質。宮蓮花之狠,就是本性的問題了。」略有所悟地,江振祿道:「我想起來了!如果在莽林古洞中那個不是宮蓮花,而是鐵梅心的話,老弟稍一親近她,絕不會連續吃耳光的……」「哈哈……」李乾大笑起來,見二人都沒有笑,知道又失態了,道:「高兄,俺這個鳥人就是這副德性,你別見怪。」高淩宇道:「李兄,我覺得為人處世保留少許純真,當哭則哭,該笑則笑,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在武林中這個大染缸呆久了,有幾個能不迷失本色的?」李乾有點受寵若驚地道:「高兄,所有認識俺的人,可沒有一個這麼說的,都說俺是鄉熊、大拉酥一個。俺也承認俺土,可絕不承認是壞種哩!」正色地,他拍拍李乾的後頸,道:「李兄,你絕不是壞種,更不是大拉酥……」你如果去過金陵,或者僅僅是慕名金陵這六朝金粉之地吧,你絕不會沒聽說過迷離煙水的秦淮:「商女不知亡國恨,隔岸猶唱後庭花。」也正是隔著秦淮之岸呀!

  高淩宇等人來到了金陵,也進了酒家,只是,高淩宇為了行動方便,不至打草驚蛇,化裝成個壯年人模樣,有了抬頭紋和魚尾紋,還粘上一些絡緦鬍子。

  剛剛叫了菜,還沒有送上來,樓下來了兩個三十來歲,都長了一副野獸似的響體,衣著華麗的漢子。兩隻賊眼在寬敞的瓊華樓上一梭溜,其中之一就開了腔,道:「你們聽清了,馬公子要在此會友宴客,馬上要重行打掃清洗一下,快快走開……」馬公子何許人有這麼大的甩頭?在別處或許未必人人心照不宣,但在金陵,馬士英和阮大錢之流炙手可熱的人物哪個不知?提起馬公子,可要談談馬士英的威風了。莊烈帶十七年,流冠李白成攻陷北京,傳到江南,兵部尚書史可法起誓勤王,渡江剛到浦口,北京已破,福王由崧及潞王南奔到淮安。南京諸大臣會議立君,張慎言、呂大器及薑日廣等商議:福王有貪淫、酗酒、不孝、暴虐、不讀書、干預訟事等七大劣跡,不如立潞王。當時風陽總督馬士英同魏奸餘黨阮大戊貪福王昏庸,可以控制利用,密結武人黃得功、劉良佐、劉澤清及高傑等發兵護福王到儀真。史可法為了顧全大局,只好勉強迎入金陵。後來馬士英把史可法及張慎言等人說福王七不可立的信劄奏上,擁兵入朝,於是福王即帝位,馬士英入閣……

  一聽馬公子要來宴客,一般的客人有的還沒吃完,有的叫了菜還沒送到,統統顛著屁股下樓而去。

  不到半盞茶工夫,走得光光地。

  只剩下臨窗一桌的高淩宇、江振祿和李乾等三人。他們的確並不知道馬公子何許人,卻知道必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想留下看看。

  兩個漢子一看這三人根本沒有走意,那個高的偏著頭,眯著一雙鴛鴦眼對另一個道:「我說老張,在這地面上,居然還有這種楞頭青,連這點風水也看不出來。喏!你看,和咱哥哥泡上哩!你說夠意思吧!」姓張的正要上前,夥計托著盤子,上有兩個菜和一壺酒走了上來,正要送到高淩宇這桌上來。

  姓張的道:「小三子,弄你格媽媽地2你看不出來,所有的客人都走了?只有這三個吃生米的傢伙大概是想在秦淮一帶踩場子、踢門頭,揚名立萬,光祖耀宗,也沒有看看他們祖墳上冒的是黑煙還是紫煙。」另一個道:「據說豬八戒他老娘是俊死的。小三子,把酒菜端下去!」夥計甜著臉向高淩宇這邊歉意地笑笑,哈著腰道:「是……大爺……這就端下去……」小三子正要下樓,高淩宇道:「小二哥,菜做好了端下去怎麼成?生意人嘛!將本求利,叫你們憑空損失可於心不忍哪!端過來吧!」小三子為難地訥訥道:「我說貴客,小店有貴人要在這兒請客,三位就遷就點,另換一家也是一樣……」小三子邊說邊向三人眨眼示意。

  勾勾手指,高淩宇道:「小二哥,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把酒萊給我端上來,不要伯,你只是作了你本份的事。」小三子看看兩個漢子,再看看高淩宇等三人,他在這瓊華樓幹了八九年的跑堂,什麼人沒見過?敢在這兒吹鬍子瞪眼,不理馬公子的碴兒,不是活夠了,那就是成了氣候的人物了。

  可是小三子仍然不敢端上酒菜。

  就在這時樓下車馬聲傳來,鞭聲盈耳,似乎停在瓊華樓門外,這是一家客棧,也是一家酒樓。設備好,費用高,一般商旅住不起。

  兩個漢子之一奔下樓去,另一個走近道:「馬公子來了,快走!快走!別自找倒楣。我是為你們好,可別不知好歹!在這地盤上招惹馬公子,那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哩!」這工夫高淩宇向窗外街心望去,正好見一輛豪華馬車內走出一個衣著華麗、意氣昂揚的年輕人,此人手執一根馬鞭,對車外的躬身的部下連眼皮子也未撩一下。

  那漢子還在一邊羅蘇,似想動手把他們攆出去。李乾道:「你他奶奶地在這兒聯噪個什麼勁兒?馬公子來了就要統統讓出來?你告訴他,俺是牛公子,『牛馬』『牛馬』,對不對?俺在他的上面,去告訴他,他的長輩在這兒,叫他回避到一邊涼快去!」那漢子忍無可忍,一腳跺來。江振祿自然不主張動武,但對方這一腳至狠至毒,他伸手一抓一送,這漢子單腿跳退,滾下樓去。

  而現在,正好這瓊華樓門外又來了輛馬車,走出一位二十七八,三十不到,豔光照人,豐腴白哲的美婦,一小婢扶著往裡走。

  原先那位馬公子乍見這豔婦,目光直勾勾地,魂兒出了竅似地。這時一個三十來歲,鼠目削腮的蓖片似的漢子哈腰走近,在馬公子耳邊說了幾句話,馬公子又對那漢子交待了幾句,就進了瓊華樓的大門。

  而那蓖片型的漢子卻招呼四五個差棄模樣的人物,上了馬向西邊疾馳而去,在這一刻,也就是自高淩宇看清了這位馬公子的面貌時,唯一的感覺是心窩上被戳了千萬刀,正在淌血。

  他木然的目注街心,卻是什麼也沒看到。最初他不能相信這是事實,沒有那種可能,但是骨肉手足,哪有不認識之理?江振祿推推他,道:「老弟……老弟……」自懵懂仲怔中醒來,理理思緒,高淩宇道:「江兄,偏勞你立刻徑奔雨花臺附近的碼頭,去阻止一件害人的勾當這些話對江振祿來說,真是沒頭沒尾。但高淩宇立刻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陣。江振祿愕了一下,立刻離去。

  這是瓊華樓客棧的前樓,還有些所謂單間雅座,大凡到這兒來的富商巨賈,純吃喝的很少,大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總不外乎叫條子、出堂差,玩玩女人罷了。

  這工夫瓊華樓管司的前面引路,下面是那位豔光照人的美婦,被小婢攙扶著上了樓,進入單間之中。

  小三子也跟上來,道:「這位夫人先點菜好不好?」只聞那小婢道:「先等一等,我家老爺不久就到,人到齊了再點不遲………」小三子顛著屁股退出來去張羅茶水,卻連看高淩宇等人一眼也不敢。他以為,看這三人的樣子,不會笨得連危機迫在眉睫都不知道的,怕惹麻煩,急忙下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