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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陰麗桃休息了一會,移到姓葉的年輕人桌子附近道:

  「我說這位葉小弟,俗語說:三分鑼鼓七分唱,你到底唱的白臉還是黑臉的呀?看你的颱風可真不賴呀!」姓葉的攤手一笑,道:「依你看呢?」真像個生意人,和氣生財,予人好感。

  陰麗桃一向是以滑與詐出了名的,遇上這麼一個不痛不癢的人.非但估不透,還真拿他沒有力、法哩I這是由於沒聽說武林中有姓葉的高手,更未聽說有這麼年輕的厲害人物。卻絕對相信,敢在這兒拉聯兒,不知是哪座廟裡的神呢!

  陰麗桃媚笑著,道:「葉小弟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世故地笑笑,他道:「哪裡,哪裡……」陰麗桃撇撇嘴道:「要不是清官騎瘦馬,有錢不紮掛,葉小弟,今夜這個場面,跑恐怕都來不及哩!還會坐在這兒剝花生看螞蟻上樹嗎?」昨姓青年道:「陰女士,今兒晚上的事.不是和尚頭上的蝨子……明擺著嗎?孫掌櫃的主僕被軟禁在這兒,不許離開,要過河的人過不了河,不在這兒泡又有什麼辦法呢?」陰麗桃道:「喲……我說葉小弟,你可真會倒打一耙呀!

  你要過河嗎?」葉姓青年道:「當然,不過在下的私事,不勞別人多餘操心!」孫麗桃道:「葉小弟,這當口可要表明身份哩:你是站在哪一邊啊?」葉姓青年道:「陰女士,你如果不健忘的話,應該記得我剛說過,在下沒有什麼大毛病,就是有點勢力眼,哪邊的腿粗我抱哪一邊的……」故作輕鬆地,她道:「葉小弟.你看哪一邊的腿粗呀?」葉姓青年道:「當然是你們這邊羅!」陰麗桃道:「我們?我現在可是寡婦死孩子……乾淨俐落呀!」小葉哂然一笑,道:「客氣2陰女士和磨刀老兄的默契,可真是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呀!俗語說:二人同心,其利斷金。這大腿還不夠粗嗎?」陰麗桃不知克死了多少面首,從沒掉一滴眼淚,今天毛華廷就是例子,甚至於有預謀殺夫之嫌呢!不過凡事都有個初因,這女人十四歲被山賊強暴,十六歲被郎中拐帶,十八又被海賊所劫。就在十八這年,遇上了她的師父「東海女娟」,她離開師門之後就開始報復了。

  她的師父充耳不聞,似乎有意讓她在男人身上把失去的貞操和尊嚴再收回來。因為「東海女蝸」也不是正派人物。

  在陰麗桃來說,死了舊的換新戶頭真是易如反掌折枝。

  她也許會錯了意,表錯了情,以為這是一條活蹦亂跳、肉細味美的大魚,只要她假以詞色,煎、炒、烹、炸全由她作主了。

  她所以這麼想,實在是她的石榴裙下有太多的不貳之臣,像她這年紀和豐富的經驗,是很少犯錯的。當然,一旦犯了錯就不可收拾。

  陰麗桃道:「好小子:你倒是長了一張伶牙俐齒哪!」葉姓青年道:「過獎,過獎!」陰麗桃道:「看了這半天,你八成看出一點門道了吧?」葉姓青年道:「我所看出來只有這麼一點,不過到了這辰光,我要是再不表明態度,我不就和他們一樣要伸腿瞪眼了?」陰麗桃的一雙色眼飛出了可以譯讀的表情和無聲的語言,這表情「磨刀登」沒看到,因為他還在磨刀。

  不過,如果說明麗桃是回鍋油條,「磨刀叟」已經是發了黑都幾乎咬不動嚼不爛的老油條哩!世上沒有絕對聰明的人,所以才有「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的名言。而一些失算的聰明人,十之八九都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是聰明人。

  而不會善用聰明的人,聰明本身就是一個陷阱。

  陰麗桃又作了幾個心照不宣的表情,卻踏著春風俏步來到「磨刀叟」身邊。「桃花眼、水蛇腰、坐搖膝、行懸踵」,女人犯其一種,必犯私淫,而陰麗桃居然都全了。她道:「怎麼樣?老搭檔,可以動手了吧?有些事是必須親手料理的。折騰了半夜,也該談談正題了吧?」「磨刀叟」道:「也差不多了!其實你不知道,我磨刀並非為了刀快殺人不太用力,我是另有目的,但知道的人不多。」陰麗桃道:「臨陣磨槍,不亮也光。」「磨刀吏」搖搖頭,道:「我之磨刀,不過是趁機思考,以便使頭腦冷靜下來,處理大事。所以,我是很少磨刀的,懂了嗎?」陰麗桃的童年仇恨,加上她那師父所施予的教育,全是仇視男人的不正常心態,她不知情感和道義為何物,為達目的是不擇手段的。

  何況,這年輕人笑起來十分養眼。

  就在「磨刀叟」正要站起時,一蓬細如牛毛的毒針呈扇面型射向「磨刀叟」。這正是她極少用的「吒女毒芒」。

  這淬毒細針是風磨鋼打造,比繡花針還細,每發射一次就是五七十枚。什麼人用什麼暗器,這不足為奇。她抽冷來這一手,根本就沒有打譜給他還手的機會。何況還要加上一雙短劍的淩厲襲擊。

  等到毒芒到達,雙劍也到了「磨刀叟」的要害之處。

  但世上沒有絕對的事,幾乎在這半瞬之間,「磨刀叟」蝦幹似的身子突然向側面疾射,同時變成一個晶焰耀目的刀球。

  一陣細微的「錚錚」聲之後,金針自刀球上反射而出,這些被反震回來的毒針是不走正路的。而且範圍之大,簡直閃無可閃,避無可避。陰麗桃在篤定情況下以為手到擒來,而有此意外,嗓中發出一聲「嘎」音,立刻揮舞短劍疾退。

  她真希望自己也變成一個刀球,可以把反震回來的毒芒反震回去,但她稍遲了一步而且在兵刃上的招式造詣自不能和「磨刀叟」相比。在低哼聲中,她整整退了七步。

  她現在才體會到「不是猛龍不過江」,盛名之下,果無虛士的說法。在這場合,光是玩假的那怎麼成?此刻,「磨刀叟」己坐一邊,若無其事地欣賞陰麗桃的醜態。他和毛、曾以及其餘的人不同,經驗告訴他,武林中沒有永久的朋友,也無永久的仇敵。尤其是和她這種女人合作。

  陰麗桃瑟索顫慄著,她恨自己幼稚,卻仍不以為對毛、曾二人太絕情,她也不屑去想,如不出賣他們,此刻自己不會有此下場。

  她向姓葉青年人望去,還是笑得那麼引入,只不過,她這一刻知道,這是一隻可望而不可即的小公雞,而且現在才知道,此人才真是最後收網的壓軸人物。她估計,至少身上已中了七八枚淬毒細針。

  她雖有解藥,畢竟也要儘快起出毒針,且要內外用藥才行。她發現就連孫掌櫃的主僕臉上也有幸災樂禍之色。

  這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她趁中針後退未停之勢,扭頭向外疾竄。她的反應不謂不快,速度也夠;可惜她遇上了獵狐的老手。

  當她聽到背後「嗡」地一聲時,根本還來不及閃身回頭,那三尖兩刃刀戳入她的背心之中,力道太大,陰麗桃前沖五六步,僕倒在門口。

  這一手很惹眼,真正作到了「乾淨俐落」四字的要訣。

  但是,道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兵刃是不可以出手的。

  也許「磨刀叟」很自負,況且,也不會再有人來了,這兒的人,也已大致顛出斤兩。而他又距被殺的人最近。然而,就在他正要走過去取自己的兵刃時,忽見黑黝黝的門外又出現了一個人。

  「磨刀叟」不由微愕!這人高高瘦瘦,一臉風塵,想必也是緊三火四趕來參加這次盛會的;他不認識這個人。

  現在「磨刀叟」有點後悔了!為什麼要出手兵刃呢?他是那種老謀深算的人,居然也會犯這種錯誤。要宰陰麗桃不過是舉手之勞。真他娘的是木匠戴枷……自做自受啊「磨刀叟」向前走了三五步,眼見這人順手自陰麗桃背上拔下三尖兩刃刀。不由心頭一跳,道:「這位兄台,小老兒這把破刀上血污不少,可別污染了兄台的手。……」緩緩走去,似想伸手接過自己的刀。

  哪知這高瘦中年男子也很絕,抖手一甩,那柄三尖兩刃刀帶著嘯聲,向河中飛去,隱隱聽到「撲通」一聲。敢情,刀已落入河中沉入河底了。

  這一手簡直把「磨刀叟」驚愣了也氣炸了。

  他的絕活全在刀上,他極不習慣徒手相搏。

  在場諸人都曾看到,這人就那麼輕輕一甩,不小於十五六斤重的三尖兩刃刀就飛出二四十丈以外落入河中,這份臂力是十分驚人的。

  氣極而口不擇言,「磨刀叟」厲聲道:「操你媽:你是什麼東西,敢丟掉老夫的兵刃?」這人大馬金刀地走進來,打量一下滿地的屍體,道:

  「掌櫃的,有什麼狗剩端上來,填飽肚子也好幹活!」掌櫃的道:「貴客,只有鍋餅,別的可就沒有哩:」這中年人道「也成。」坐下來,淡然道:「我說磨刀大俠,在下是什麼東西?老實說和你差不多,說出來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這局面已經十分清楚,要想接近那一老一少,你總要和這位小弟折騰一下。人家空著手,你也不要使用刀,所以在下代你丟了,以免損了你的一世俠名。」「磨刀叟」的眼珠子都被氣得發藍了,他知道,這人不是易與之輩,卻走向這人。道:「看你這鳥架子,不是青皮無賴,嘎雜子琉璃球,也不是什麼灑俐的角色,想來抽老夫的線頭,操你媽!包你豎著進來橫著出去!」這高瘦的中年人道:「磨刀老賊,你的用心無非是先利用陰麗桃除去一切障礙,再除去陰麗桃,要不是陰麗桃提早向你施襲,你還要利用她對付這位老弟,對不對?只可惜這女人天生淫賤,見一個愛一個……」葉姓青年人道:「我說這位仁兄,『磨刀叟』那柄三尖兩刃刀雖是經常生銹,卻是他賴以成名的稱手兵刃,而仁兄不問青紅皂白丟入河中,難怪他恨你了!」食物送到,此人大口吞著鍋餅。「磨刀叟」勾勾指頭,道:「狗娘養的,給我滾過來。」中年漢子道:「別忙:今夜到這兒來的,也沒打譜閑著,填飽了肚子,我會待候你的。你就在一邊涼快涼快吧這工夫後窗邊的一老一少,又向窗上竄去,姓葉的一手一個拎下來摜在座位上,而且點了他們的穴道。

  中年人點一點頭道:「老弟,手腳挺麻俐嘛!」姓葉的道:「好說,好說!反正大家都是為他們而來的,幹別的不成,看守人質嘛:還湊合……還湊合……」中年人齜牙一笑,道:「老弟的台甫怎麼稱呼?」姓葉的道:「在下葉青。」中年人道:「不知是什麼名門正派的高足?」葉青道:「家師是『鐵掌開碑水上漂八步趕贍燕子飛』張得功……」中年人漫應著,顯然不信,猛啃他的鍋餅。這工夫「磨刀叟」已忍無可忍,虎吼著撲了上去。一抓落空,中年人競移到另一桌上去了;妙的是凳子像吸在他的屁股上似的。

  面色一變,「磨刀叟」道:「少賣狂!你就是鐵的,老夫也要把你砸成扁的。」他雙臂伸縮「呼呼」有聲,瞬間抓了七八次之多。

  中年人坐在凳子上左右前後搖晃,每一抓都堪堪擦身而過。識貨的人當然知道這一手叫著「喜鵲鬧枝」,鐵板橋上工夫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才能做到。

  「磨刀叟」此刻是羞刀難入鞘,剛才對付那些貨色的灑脫勁早就不見丁,瘦細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手掌雨點似地罩落,中年人居然沒有離座。

  「磨刀叟」似乎應該知難而退了。武林中人到此地步是很可悲的,既不能戰也不能退,當然也不能和。

  不知是什麼身法,「磨刀叟」的拳掌全部落空,中年人已到了他的左後側,─掌拍下砰然有聲。

  「嗷……」「磨刀空」倒在他原先磨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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