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鷹揚天下 | 上頁 下頁


  但是,當他回憶在鐵梅心閨房內,卻將不支攫住她的時候,那只左手被有手所嫉妒的豔福,以及嘴唇空前的享受,恍惚間,他不是在車轎上而是在雲端上。

  金旭的住處果然氣派,這些開銷不都是民脂民膏嗎?就是一位進士出身,幹過翰林院編修的縣知事的私邸,也沒有這麼大的派場,甚至包括知府大人也不例外。

  而金旭,不過是閹貨魏忠賢的卵翼走狗而已。時已四更,這大門上的獸環在輕敲之下,聲浪極大。

  不多久,門內有人喝問,道:「這麼晚了!什麼人敲門?」高淩宇道:「在下來自鐵家堡,有緊急大事求見金爺,請偏勞通報……」「叭噠」一聲,隔牆丟進一個元寶。

  也許這個元寶產生了功用,門內的人道:「請稍待,主人這時候通常是不見客的。你貴姓?」高淩宇心念一轉,道:「在下來自金陵……」僅說出來處,而末通名道姓,那門內的人掉頭入內通報去了。

  約兩盞茶工夫,門內的人道:「讓貴客久等了……」大門開啟,見一大箱在車上,急忙上前扛起來引道入內。

  高淩宇被引入暖閣中,不久來了一個中年文士,道:「兄台是鐵家堡的人?」高淩宇道:「在下來自金陵,暫住鐵家堡……」中年文士道:「大名是……」高淩宇道:「在下車大空。」中年文士,上下打量一陣道:「車大俠深夜來此有何貴幹?」高淩宇道:「奉上面的密令,送來一箱東西……」文士道:「不知是什麼東西?」高淩宇道:「這是機密,不見金旭金爺不能啟箱。」文士道:「在下是金爺的心腹,金爺的任何機密大事,不分巨細,皆可共同……」高淩宇道:「既然如此,在下打開讓兄台看看也無妨,鐵堡主說,這是一箱奇珍異寶,作為組織的活動經費之用。」他開了巨鎖,掀開箱蓋,那文士驚呼著猛退一步,道:

  「這是怎麼回事?」高淩宇也驚愣不已道:「這……這是怎麼回事,本來是一箱珠寶,怎麼會是一個人呢?這可真是邪門到家哩……」文士冷冷地道:「兄台自稱車大空,前此卻未聽說過這個名字……」高淩宇道:「老兄不妨問問金旭,他的同僚極多,有的比他的身份低,有的比他的身份還高,他能認識幾個人?又能叫出幾個人的名字?」這工夫金旭負手踱了進來,二十八九,或三十一二歲的樣子,長髮未束而披散著,生了一雙鷹眼,道:「怎麼回事兒?」文士道:「這位來自金陵的車大空兄,本說箱了中是珠寶之屬,打開一看,競是一個死人。」金旭距近看了箱內一下道:「尊駕叫車大空?不是真名口巴?」高淩宇道:「的確,姓金的,在這圈中的人,你認識幾個?」金旭輕蔑地一笑,道:「這麼說,你也是一條線上的人物了?」高淩宇點頭,道:「金旭,你不想看看這個人是誰嗎?」摸摸下巴,金旭叫文士把箱中之人提了出來,往地上一放,面孔朝上,金旭和文士同時一驚。文士厲聲道:「你這小子真會扮壞裝俊,居然把金老爹放在箱內前來敲詐……」人到匕首到,此人袖內無手,卻有裝在斷腕上的伸縮鋼刃,長尺半,鋒利無比。

  在一片嘯聲中,晶芒寒氣劃掠流瀉,刀刀不離高淩宇的咽喉和其它要害。大匕首裝於腕上,和握在手中不同,裝在斷腕上用慣了之後,就等於人臂上的一部份。就像揮手去掃去切一樣。

  更絕的是,這種義手,也就是兩腕上的匕首有時會伸長兩尺余,有時也會縮到半尺左右。因為遠攻時越長越好,如敵人貼上,就必須縮短,反之,必然尾大不掉。

  這工夫金震天已醒了過來,乍見兒子站在一邊,像老鼠見了貓,訥訥道:「旭兒爹無能……」金旭看也沒看他一眼,道:「無能不是罪過,一個人就怕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金震天甜著臉,一副奴額卑膝之色,道:「旭兒,實在是這人大……」金旭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金老爹大致說了一切,金旭的目光移向高淩宇。他知道文士支持不了二十五招。這還是高淩宇收斂了些,故意使旁觀者估不出他的實力來。

  此刻文士雙匕攪起一團銀浪,似乎在主人面前與敵借亡也在所不惜。但是,一隻手白銀浪中插入,抓住了他的左腕猛然一劃,「刷」地一聲,右臂自肘部一切兩開,一截殘臂帶著匕首飛了出去。

  高淩宇手一抖,文士右臂上血雨濺灑,人也被抖出七八步之外。此人正是陝甘一帶名氣頗大的「陰陽雙匕」刁水裕。

  這小子也有種,大叫一聲:「金爺,有辱使命,生不如死,後會無期……」左手長匕洞穿咽喉,匕身自頸後探出三四寸長。

  金震天接住倒下的屍體,輕輕放下,道:「姓高的,你太毒了!」高淩宇冷漠地一笑,道:「金旭,你知道這位為什麼要自絕嗎?」金旭兀立不動漠然道:「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高淩宇道:「很好!想必你也該知道,我來此的目的了?」金旭冷冷地道:「金某並不知道。」高淩宇道:「昔年高牧群高大俠被狙殺,有你們父子一份?」目光一凝,金旭獰視著他,道:「原來你是高家漏網之魚。」高淩宇搖搖頭,道:「這是倒果為因,應該說是上級留了這麼一步棋,要我來收拾昔年狙擊家父的人。上面這一手很高明。」金旭想了一下,道:「果真如此,的確高明。不過,像你我這種角色,上面就是要消滅證據,使咱們互相殘殺而滅口,似乎也太早了些。」高淩宇道:「的確,不過,兩虎相鬥,未必會同歸於盡,活的一個仍可為上級繼續利用,清除不穩份子。」金旭道:「這麼說,你就是『白骨斷腸刀』了?」高淩宇攤攤手,道:「正是區區。」金旭凝思了一會,道:「這麼說你也是身份極高的人物了?是左右擁護嗎?依我猜想,這對你來說,身份不能算低了?」高淩宇苦笑一下,不承認也不否認。

  金旭道:「看來你和金某的身份差不多了!」高淩宇道:「如果你未參與狙殺家父之舉,也請直說。」金旭哈哈狂笑一陣,一字一字地道:「我們父子都曾參加過,憑我金旭,有什麼理由否認這件事?你真以為『白骨斷腸刀』已經成了氣候?」高淩宇道:「至少,你不是一個窩囊的敵人。你是知道,武林中人,在一生中遇上幾個有骨氣有份量的對手,也是一件快事。」金旭傲然地仰仰頭,道:「不知道你的份量和我能差多少?」高淩宇道:「那要看你是什麼身份了,是左右擁護抑是金旭道:「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來人那!取我的兵刃!」不久,兩個部下各扛了一隻鋼環,和他的老爹用的兵刃相同,只是重量相差太多,金旭的各重四十七斤。金震天緩緩走近,道:「旭兒,欲語說:上陣還要父子兵。咱們聯手……」金旭冷冷地道:「你永遠扮演著可厭的角色……」高淩宇道:「金旭,你們父子應該聯手。當初如果我在家父身邊,我一定會和父親聯手而共生死的。」金旭冷笑道:「就像你我一樣,既是為人利用,利用完畢,殺之滅口,這種仇不報也罷!」高淩宇冷冷一哂,道:「家父的情況不同,由於他的武技自成一家,閹党急於利用,就以舍弟作人質,家父為了幼子,只好聽命虛與委蛇,本想救出舍弟遠走邊睡,結果既未救出舍弟,他自己也……」金旭漠然道:「姓高的,你有幾成勝算?」苦笑著撤下「白骨斷腸刀」,道:「姓高的從不如此計算,只要立意對決,對方的結局必然是停止呼吸!」又是一陣狂笑,金旭雙環輕擊,「鏘鏘」聲中,有如身在巨鐘之下震耳欲聾。四十多斤重的龍虎雙環交瀉飛舞,和雲片似的「白骨斷腸刀」相比,後者的重量不成比例。

  金震天提環旁視,不敢貿然出手。兒子就是他的上司,怕兒子的心情就像他年輕時怕他的老子一樣。

  雙環沉猛,白骨刀迅速詭譎。金旭走過之處,地上青磚粉末飛揚,罡勁震動環身發出「嗡嗡」聲。金旭齜牙咧嘴,目紅似火。二十招之後,他知道對方和自己的身份和份量了。刀芒雪崩浪滾,僅眨眼工夫,五七刀已自身邊或頂上呼嘯而過。

  雙環一味去碰白骨刀,他希望碰飛它,而碰不上刀會消耗內力。老頭子在一邊觀戰,金旭希望速決。雙環的聲勢已占了上風,勝利已在望。「彭」地一聲,左環在高淩宇的左腰臀之間蹭了一下,白骨刀一緩。雙環「嗡嗡」聲大盛,閃爍晶芒,爍爍耀目,一重重一疊疊地罩下,高淩宇幾乎又被砸中左肩。

  金震天讚歎道:「旭兒,爹今夜算是開了眼界哩……」「吟」地一聲,右環又在高淩宇的左後肩上砸上一下,衣破肉腫,跟艙格架,似已是強弩之未了。

  金旭冷蔑地揮舞雙環,道:「媽的!看你這份德性,像是經得住折騰似的,原來是個軟皮雞蛋,一捏就破……」哪知「白骨斷腸刀」路子一緊,好象刀身上散發砭骨的寒氣,芒焰如絲,幹繞萬纏,剪不斷,理還亂,視覺已不暇跟蹤刀芒,有如織布機上的梭子,本是左右穿射,卻又突然上下瀉流起來。

  「嗖」地一聲,一片頭皮,帶著長髮飄出七八步外,金震天一把撈住,發現是兒子頭頂的皮肉。

  為什麼強弩之未還能反客為主,攻勢突然淩厲起來呢?這念頭還在金震天腦中迴旋,如月爆星落,令人眼花繚亂,刀聲如嫠婦夜泣,荒郊鬼哭。「唰」地一聲,一隻右耳又飛了出去。

  金震天走近撿起耳朵一看,鼠目濺出了火星,怪吼著揮環撲上。而在此時同,金旭也伸手模了右耳一下。不一會自頂上及耳上流下的鮮血在臉上婉蜒彌漫。他嘶聲道:

  「姓高的……你使詐……」冷峻地一哂,刀芒中傳來了他的回答,道:「像你這等高手,豈不知『鷹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它們攫人噬物之手段。所以要聰明不露,才華內蘊,才有肩鴻任巨的力量……」的確,金旭學到了極重要的人生哲學,只是代價太大了。只聞「咯」地一聲,金震天喉頭一道裂口像西瓜露出了紅瓤,血箭隨著他臨死前的驚悸狂嘶而噴出。

  金旭因是不孝逆子,見此景象,總有免死狐悲的震撼。

  瞬間的分神,刀芒自鋼環中央射入,頭額「呱」地一聲,如剖開一隻不太成熟的椰子,自前額到上唇,一劈兩開。

  父子倆的屍體交疊呈十字型壓在一起。

  喘聲重濁,高淩宇心情一松,踉蹌退倚在牆上。

  殺人實非他所願,說不定有人隱在暗處作出得意而會心的微笑了吧?而這一些殺人戲,卻又是絕對難免的。

  如果不是鐵梅心的安排,今夜這場面就不會發生。「這個小人物,她到底是何居心?難道僅僅是為了助我?不會吧?她難道未想到,我高淩宇一天不死,她的老子總會走上金氏父子這條路?」有人探頭看了一下,縮回身子掉頭狂奔,當高淩宇離開這片莊院時,連一根人毛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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