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柳殘陽 > 鷹揚天下 | 上頁 下頁


   第一章

  秋夜,蒼白的下弦月,像飽帆的小舟在烏雲中飛馳;風在林梢上吶喊,而夜魔的碩大無朋披風,已罩蔽了幽暗陰森的鐵家堡,時已三更。

  鐵家堡是武林重地,建於坡度不大的山坡上,占地三十餘畝,堡主鐵冠英非但武功顯赫一時,與朝中權貴多有來往,這也是他毀譽參半的主要原因。

  一陣大風卷起一蓬沙塵,在此同時,一道人箭已自西北角堡牆上掠下,悄然無聲,形同鬼魅。

  堡內的確戒備森嚴,叱喝聲未畢,人影卻已越過數重屋脊而消失。接著,堡中傳來了尖銳、淒厲的嗩吶聲。以嗩吶作為告警信號,可以說獨此一家。

  不久,整個堡中人影幢幢,各就崗位,卻絕無聲息。是否烏合之眾?一目了然。

  此刻,在中央西跨院中的牢房內,兩個角落的乾草上各蜷臥著一人。一個二十多歲三十不到。自他那樸實英挺的面貌上可以看出他的個性和尚未磨光的一頭棱角。另一個四十多歲,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刻度,也為他留下了豐富的經驗。

  現在一件白色的物體輕輕飄落在他的面前,這人雖閉著眼,卻明明知道,但他仍閉目佯作不知,大約半盞茶工夫過去,他才微微睜眼瞄向另一角落。

  年輕人似乎睡得很沉,有輕微的鼾聲。

  中年人倏然坐起,捏起一張紙片,就著通風口的微光好象只看了一眼,紙片上的數十字已盡收眼底。

  但最後這樣寫著:事關機密,勿留隻字片語。切記:

  中年人把紙片握成一個小紙團往口中一丟就咽了下去,然後倒下。丟紙片的人當然就是那個形同鬼魅的高手了,他仍然在屋頂上窺伺。

  任何人都相信,外面的人是來救人或者暗通消息,叫他如何逃走的,但世事實難逆料,中年人躺下不久,嗓中「咯咯」兩聲,五官抽搐扭曲而移位,七竅流血而亡。

  這一幕驚心動魄的景象,年輕人全看到了。儘管他一躍而起,卻知道已經太遲了。

  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他相信如果現在他能脫出此牢,必能追上這個陰謀滅口的人,他有把握。

  「高淩宇,有人來救你?」是堡主鐵冠英的口音,道:

  「你想走?這未免太天真了吧?」高淩宇道:「鐵冠英,貴堡外表看來挺唬人的,卻是外強中乾,經不住考驗,刺客潛入,順利達成任務,想必已經離去了!」鐵冠英漠然道:「刺客的目的是什麼?」高淩宇冷冷一笑,道:「請把火摺子丟進來。」鐵冠英冷笑道:「高淩宇,你不必玩花樣,就是有人來接應你,也休想逃出本堡。」高淩宇一字一字地道:「鐵冠英,如果你想逮住毒死這個囚犯的兇手,就快點去追,或者把我放出來,我有把握迫上他。」「嘿……」鐵冠英冷笑道:「我看你小於能玩出什麼花樣……」「啪噠」一聲,丟進一件東西。

  高淩宇撿起來「嚓」的一聲燃起火摺子,外面的鐵冠英低吼了一聲,道:「高淩宇,是你殺了他?」高淩宇冷蔑地道:「姓高的不作這種臭事,我要宰他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現在?真是不通。」鐵冠英道:「那他是為何中毒的?」高淩宇說了所見的一切,鐵冠英一聲不響,他素知高淩宇的為人,他永遠不會使毒,更不會施襲。即使是站在敵對的立場,這份信念都不會動搖。

  鐵冠英也很絕,沉聲道:「來人哪2」總管賈飛虹道:「堡主有何吩咐?」「開門放人!」賈虹訥訥道:「高淩宇一旦脫困,等於放虎歸山,再想抓他,恐怕就太難了。請堡主三思!」鐵冠英道:「高淩宇,你能把刺客交給我?」高淩宇道:「當然,而且如果今夜追不上,可以定在兩個月的限期之內。」鐵冠英哂然道:「聽你的口氣,似有絕對的把握,你可知他是……」高淩宇道:「必是已被碟死的魏忠賢的餘黨王永光、史坤以及高捷的……」「好了!」鐵冠英道,「你高淩宇的人格和俠譽已典押在鐵某這兒,兩個月內,帶著刺客到此贖回你所典押的東西。

  賈總管,開門……」語音末畢,人已在數丈之外了。

  這顯示鐵冠英的心意已決,就不再更改,賈飛虹愣了一下,取出一根巨大的鑰匙開了牢門,道:「高淩宇,你的口才不錯,你的運氣更不錯……」高淩宇騰身而起時,火摺子早已熄了,賈飛虹只感覺肩上被點了一下,人影立幻,人家在他肩上著力,他事先居然未能防範。可見主人對此人破例另眼相看是有道理的。本來內心極窩囊,一旦想開了也就置之泰然。剛才人家如果要把他的六陽魁首當球踢,腦袋瓜子早就不在脖子上了。

  高淩宇並非那麼有把握能追上這個刺客。但在兩個月之內,他卻有信心能逮住他。現在他必須正確地猜出刺客所去的方向,如果方向猜對了,他仍有把握迫上。

  他以為刺客得手之後不會在距此十二裡外的鎮上投宿,他會趁半個夜晚趕路五七十裡,清晨再投店,而他必是由此向南,奔向金陵。

  確定了目標,全力施為循捷徑賓士。

  他的判斷果然沒有錯,在土崗頂端望去,兩個人影一前一後向南賓士;速度已經不太快了,作任何事,判斷是十分重要的。也許他們以為不可能有人追來,也無人能猜准他們所去的方向。的確,高的一個四十五六,一張馬臉配上一雙露白的牛眼,綽號倒也襯配一一「花叢無常」崔森。較為矮胖的三十來歲,額上和左頰各有一道刀疤。他也是武林中凶名久著的人物,武林中哪個不知「邙山三鼠」老二吳天。

  崔森在前,吳天在後,到了小徑邊的嶙峋岩石附近,崔森突然訂住。吳天差點撞到他的身上。

  那岩叢中顯然坐著一個人,也許是他們先入為主,以為不會有人追來而疏忽了,崔森陰聲道:「什麼人?」岩石上的人淡然道:「等人的。」吳天不免有氣,道:「入你姊!深更半夜地在此等人,見鬼!」那人道:「你說對了!在下等的正是鬼!」二人緩緩走近,那人低頭坐在岩石上,看來年紀不大。

  崔森低沉地獰笑了一陣,道:「崔某差點走了眼,原來是一位有心人。那好,自動送上門,倒也省了爺們去找你。」青年人道:「在下剛才說是在此等鬼,也正是這個意思……」吳天粗暴地道:「什麼意思?」青年人道:「這不是很簡單嗎?設若二位今夜不伸腿瞪眼,在下怎會說在此等鬼?或者,假如在下不停止呼吸,又如何能在此等鬼?」崔、吳二人相視輕蔑地人笑,崔森道:「小吳,這可熱鬧哩!咱哥兒幹老橫,鬍子都快幹白了!居然還有向咱們打悶棍的,你說,這小於是不是有點隔路?」吳天笑起來有刀疤的表情肌形成了不規則的紋路,道:

  「我說崔兄,這叫著抽大煙折豆秸……各事各碼。江湖上真有一些不知死活的愣頭青,為了闖萬兒,把個腦袋瓜子掖在褲腰帶上打滴溜。」青年人要不是真如吳天所說的愣頭青,那一定成竹在胸,面對武林中兩個凶人惡煞,硬是沉住氣。

  崔森畢竟成名較早,雖然侍技自負,這世上為闖萬兒而玩命的人畢竟不多,道:「小吳咱們得琢磨琢磨,這小子頗似鐵家堡牢中那個同伴,只不過我崔森不信這份邪,這小子能比咱們還快,在這兒等咱們?況且,鐵冠英會把他放出來嗎?」吳天微微一愕,道:「崔兄,當時我在把風,可沒有看到裡面還有個人。就憑這副鳥架子,入你姊!能趕在咱們前面,那可真是見了鬼哩……」崔森道:「小吳,但願是我走了眼。不過,就看他這個譜兒,還真像個滑不留丟,精得出油的貨色……」吳天哂然道:「崔兄,不是我門縫瞧人把他瞧扁了!當今武林中有這麼年輕的高手,連咱們兩個都不怕的嗎?崔兄你說說看,就憑他這份德性,是鷹爪(官面)、老合(江湖)還是托線(鏢行)的?你把他估高了!快別……」崔森一抬手,打斷了吳天的話,道:「盤盤看……」吳天道:「小子,報出名來,這可正是你闖萬幾的時候哩:」青年人緩緩地抬起頭,而且伸了個懶腰,道:「白骨斷腸……」僅僅四個字,這兩個狂妄的傢伙突然動容,像嗆了一口西北風。

  吳天訥訥地、還有點不信,道:「你就是『白骨斷腸刀』高淩宇?」青年人道:「憑兩位在武林中的地位,高淩宇又算得了什麼?不過話又說回來,在鐵家堡牢中不論是逃出或被放出來,這都不是二位所能想像的事吧?」崔、吳互視一眼,還是崔森見多識廣,凡是肚中有貨或身懷絕技的人,氣度必然不凡。這是裝不出來的。

  不過事已至此,憑這兩個人物,卻也不會示弱。吳天道:「姓高的,今夜你送上門,咱哥們正好為道上的朋友們復仇,姓高的,鐵家堡固然威風,卻也不是龍潭虎穴,要不,咱哥們怎能進去宰人,而你卻被關在牢中……」高淩宇冷蔑地笑笑,道:「夏蟲不可語冰。有些事對你這匹夫說也是對牛彈琴。這辰光挺涼快,在這兒活動活動筋骨也正是時候。」吳天大聲道:「高淩宇、你少在這兒昨唬,吳爺一個人就能收拾你……」別看他身子略肥,彈身撤劍同時進行,眨眼就到。

  這工夫高淩宇已下了岩石。撤下了非金非鐵,白森森的刀身上泛出淡淡血光的怪刀。本因為刀是銀白色的,而能泛出淡淡的血光,這才名貴哩!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