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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


  哀號一聲,錢秀姑涕淚滂沱地道:「章大哥,全憑你給我這苦命人作主了啊!」

  暗裡叫了聲苦,章森表面上卻不得不扮出一副慷慨激昂之狀,義形於色地道:「這個當然,弟妹,你放心,為兄的自有處置!」

  錢秀姑又悲泣著嚎道:「章大哥……死鬼鐵頭生前總算沒看錯人,結交了大哥你們一干重義守信的朋友……各位叔伯啊,鐵頭死得慘叼……長炮一響,人頭落地,連個全屍也沒撈著,混了大半輩子江湖,難道就落得這麼個淒慘下場?這全是陳衡川那狗官下的毒手礙……可憐我一個寡婦,任是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吃那狗官的肉,可又有什麼能耐替鐵頭報仇雪恨?我全憑各位叔伯,鐵頭生前結交的你們這些好兄弟給我伸冤了……天礙……我好命苦……」章森連忙勸道:「別哭啦,弟妹,你歇會,這裡自有我們出面……」頓了頓,他又咬牙道:「總之,我們不會對不起鐵頭的!」咽噎住哭聲,錢秀姑擰了把鼻涕,抽抽答答地道:「多謝你,章大哥,待今天替鐵頭……報了仇,我回去給各位立長生牌位,每日焚香膜拜,求上天保佑你們多子多孫,福綠壽三星高照!」

  心裡歎了口氣,章森滿不是味地暗付:「還立什麼長生牌位?你這婆娘全把我們拖下了水,何家兄弟就是個例子……今天能活出命走就算上天保佑了,我也不求多子多孫,也不求福祿壽三星高照……」喃咕著,他表面上卻豪氣干雲地道:「弟妹休如此說,我們與鐵頭相交多年,情同生死,他吃人坑害了,我們豈能甘休?不講還有你出面為鐵頭報仇,便沒有你,我們也是一樣饒不過那殺害鐵頭的狗官陳某!」說著,他為了要引大家的支持同情,激動各人的公憤,藉以分擔自己的責任,當即側首向他們其餘眾人大叫:「各位兄弟,眼前的情形大家也看見了,我們乃是受邀來替汪鐵頭報仇雪恨的,不管我們為了什麼理由來,既是來了就得為汪寡婦盡一份心力,如今何家兄弟已經又遭了害,等於仇上加仇,恨上加恨,說什麼我們也不能裝歪,說什麼我們也不能對不起汪家寡婦,我們得向對方索還公道!」他那一雙綠豆眼睜得滾圓,煞有介事地瞪著他的夥計們,緊接著叫道:「『狼牙幫』曹豐曹堂主,請尊駕一抒高見?」站在那裡的,哈,除了那身材瘦小,面目嚴肅深沉的「狼牙幫」幫主曹豐乃秋離不識之人外,其餘的「狼牙幫」好漢們也竟大半認得……「狼牙幫」的二幫主屠昌義,刑堂堂主賴秀長,另兩個,哼,卻是屠昌義的一雙好朋友……「銀虹」廖全,「飛月」史賓,再過去是個狹臉闊嘴的中年人物,秋離亦覺眼生,不過他曉得也脫不了「狼牙幫」的圈子,因為他們六個人全站在一起。

  乾咳兩聲,曹豐扯動了一下他滿面深刻交縱的皺紋,緩緩地道:「章兄所言極是,我等既受邀而來,當無臨危退縮之理,雖是強敵於前,也只有傾力一拼了!」

  「青鵬」屠昌義接口道:「何況,姓秋的與我們以前亦有一段過節,正好在今天一併了結!」

  章森一伸姆指,贊道:「『狼牙幫』果然仁義齊天,老夫在此代汪家寡婦謝過……」他又轉向另一個體形偉岸,面如滿月的人物:「『陸上一龍』管力管兄,想亦同曹幫主之見無異吧?」管力微微一笑,道:「當然。」

  這時,四個身著羊皮襖彪形大漢齊聲道:「章大哥,我哥兒四個的意見你就不必問了!」

  抱抱拳,章森笑道:「好,『四鐵拐』硬是好漢!」

  接著,他又交待汪剛道:「汪老弟,叫你的手下們準備廝殺!

  用力一點頭,汪剛洪聲道:「放心,章大哥,百多弟兄,俱乃我與先兄的老班底,他們早已等著今天這個時辰了!」

  章森高聲道:「各位兄台,方才大夥業已表明誓死一戰的決心了,老夫可以斷言,無論在同道的仁義上,江湖的傳規上,做人的道理上,這番決策是正確的,亦是頗值讚揚的,由此證實,大家俱乃忠義之士,信諾君子,就算我們拋頭灑血,也是可面對諸天神靈,無愧於後世子孫了!

  突然,秋離狂笑一聲道:「姓章的,你那番謬論完了沒有?你們企圖截殺朝廷退隱的清官廉史,糾結這一批棒老二,土匪強盜,集扒手于大成的凶徒於此,妄想以血掌逞惡,以毒心施暴,甚至連人家婦孺老弱全不放過,算是哪門子仁義,哪門子信諾?又符合哪一點江湖傳規與做人的道理?諸天神靈保佑好人善士,豈會庇護你們這群豺狼虎豹,歹徒奸匪?而你們這種卑劣行為,將來若不貽羞後世,使子孫蒙其恥辱,那才叫怪呢?」章森一下子答不上話,藻臊得老臉通紅,張口結舌道:「你……你……強詞……奪理……」笑了笑,秋離道:「你們不要受了那婆娘的蠱惑與表情上的欺騙,其實她那一套只是最簡單的激將之法而已,各位全是老江湖了,不會看不出來,我知道,你們少數是情而難卻,不得不硬著頭皮撐好漢,但大多數卻是有了好處才來拼這個命,說句真心話,你們哪個是與汪鐵頭有這種過命交情的?不是我煞風景,拆你們的台,只怕你們其中真正為了仁義公理而肯捨命的人是太少了,我不清楚汪寡婦那四千五百兩黃金『是怎麼個分派法,但我可以十分坦誠地告訴各位,不管你們得到多少金子,卻全不如你們的生命值錢,而且,若沒了命,便有天大的財富又濟得甚事?還不是幻夢一場!」一番話,是又輕又重,又勸又諷,直將錢秀姑這邊的一干幫手弄得面紅耳赤,羞怒交集,但卻好半晌駁不過去!吸了口氣,「青鵬」屠昌義氣恨地道:「秋離,你不用仗著你的唇鋒舌利來這裡賣弄,我們不吃你那一套!別的不說,你幾次三番與本幫作對,砸了我們的買賣,強行插手干涉豐幫的私務,殺害本幫弟兄,又勾引本幫叛逆,端端種種,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又到此地替姓陳的狗官出頭擋事,更是欺人太甚,新仇舊恨,正好一起結算!」章森也大聲道:「好,好叫他知道天下之大,並不是他姓秋的一個人就可以橫行的!」涕淚末幹的錢秀姑又幹嚎著:「姓秋的好毒啊,殺人放火的事他全做了,今天卻在這裡裝成個好人樣,含了滿口汙血來噴我們……各位叔伯,他業已騎到我們頭上來撤尿,罵著譏消著我們,毫不把我們當成人看,我們就能這麼叫他鄙視,這麼叫他笑話麼?今天若不收拾了他,日後大夥哪還有臉再在道上混下去啊!……」人們的情緒尚不待平靜,思考尚未及周詳,便又被錢秀姑搞得怒火中燒,群情激憤了,「四鐵拐」首先厲吼:「我們拼了,說什麼也拐了,媽的,簡直欺人太甚!」

  屠昌義也大叫:「姓秋的也只是個人,沒什麼大不了,大夥齊心幹掉他!」

  汪剛咬牙狂吼:「今日不除此撩,將來任是誰也後患無穿,大哥英魂不遠,佑著我們替你報仇啊!」

  「陸上一龍」管力最是深沉自持,他默無一語,可是,滿月般的面孔上卻已顯出明顯的鬱侶之色了。

  「禿鵬」章森環視四周,洪亮地道:「眾志成城!諸位兄台,我們就給對方以致命一擊!」

  錢秀姑打鐵趁熱地尖叫:「蒼天在上,鐵頭稱看著我們啊,我們就要為你報仇,摘下狗官的首級在你墓前祭奠了!」、站在那裡,冷眼旁觀的秋離不禁搖頭,他喃喃地道:「這些人全暈頭了……他們競幼稚到看不透錢秀姑那妖婆娘的鬼話?該死……」在他後面,洗如秀笑道:「兄弟,這群瘋子個個全頂著一臉黑氣,註定要倒楣啦!」

  秋離無可奈何地道:「這是他們自找,怨不得人!」

  踏上一步,洗如秀道:「早了早好,奶奶的,頑石不點頭便砸碎頑石!」

  秋離笑了笑,道:「如今,也沒有別的法子啦!」

  洗如秀低促地道:「怎麼個幹法?你分派吧,但記著『昭官兄』父子的性命最重要,他們就在後頭那輛篷車裡。」

  秋離果斷地道:「沒什麼好分派的,老洗,你與你的人護住篷車就得,其餘的事我一個人接下啦!」睜大了一雙腫泡眼,洗如秀忙道:「你可搞清楚了他們這窩於畜生乃是一哄而上的啊,別以為他們會和你單掄單地挑!」笑笑,秋離道:「放心啦,老洗,比這更大的陣仗我一個人獨力應付過,你看我不仍是好生生地活在這裡?」吞了口唾沫,洗如秀無奈地道:「好吧,你得加意小心才是!」

  眨眨眼,秋離道:「老命是我自己的呐,而我還並不想就此歸天,哥!」

  知道他這位把弟那種硬得叫人跺腳的脾氣,洗如秀不再說什麼了,他拍拍秋離肩膀,迅速退下,手一揮,「飛狼幫」的人馬立即已圍布成一個圓陣,圓陣中央,便是那輛雙縷篷車了。

  就在這時,對面「—陣霹雷似地吼聲突起:「殺過去摘狗官頭!"四條人影彈上半空,齊齊翻滾,分成四個不同的方位撲向了篷車,幾乎在一個時間,另六條人影彈向秋離沖來。

  「好兒子們!秋離大叫一聲,身影倒射起七丈之高,業已超過了那四條人影躍升的高度,人在空中,銀牛角的乳銀色光華宛似一輪淬現的光環,「嗚——」聲暴旋,左手急揮,三十九記貫足「彌陀真力」的掌勢已劈向地下的六條人影!

  在乳白泛銀的弧形光環翻動裡,四隻黑烏烏的沉重鐵拐「叮噹」連聲地被震擊得東斜西歪,地下沖來的六個人也慌忙竄躍開去,三十九股巨大的力道擊得地面「嘭嘭」連響,積雪夾雜著濕泥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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