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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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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小店夜驚 午夜。 獨住在最前面一個草房中的秋離,正迷迷糊糊地準備入夢,在風雪交加的窗外,已有一種不屬於風雪的聲音隱隱傳過來:「轆—咕咕!」「轆——咕咕!」 長久歲月的磨練,使秋離立即清醒過來,他睜開眼,靜靜地聆聽著這來自遠處的聲響,片刻後,他不禁笑了,是的,那是車輪的滾動夾雜著馬匹在耗力之後的噴氣聲,而且,數目好象還不少! 黑暗中,他籲了口氣,卻更朝熱呼呼的被窩裡縮進了頭。 這種寒天地凍的節骨眼,孫子才願去管閒事! 忽然,隔空的板壁被敲了好幾響:「咚,咚,咚!」 秋離用被掩著臉孔的大部分,含混地問:『誰呀,有什麼事?」隔壁,是「金絕劍」衣帆的住處,這一點,秋離當然是曉得的。這時,衣帆的聲音傳了過來,笑駡著:「老弟,你裝什麼迷糊?除了我誰還能在這裡敲板壁?」秋離懶洋洋地問:「有事麼?」衣帆低沉地道:「你沒聽見外面聲音?像是有車輪與牲口行近來了。這種天氣,有誰會在道上趕路呢?」秋離打了個哈欠,道;「不管是誰,前輩,咱們也不用操這份心啦……」隔屋的衣帆笑出聲道:「我懷疑,老弟,這些人可能就是『無邊湖』的那些殺才白天隱在此地所要等待的對象呢?你以為?」』秋離半睜著眼,道:「十有九成是現在來的這群龜孫……管他呢?」衣帆輕輕地問:「你不是要去收什麼『消災錢』麼?不想收了?」秋離笑了笑,把破被裹緊了點,混混地道:「不收了。」 衣帆似有些意外地頓了頓,又道:「為什麼又不收了?」秋離安詳地道:「前輩木是交待過了嗎?行俠仗義原為我輩江湖中人的本色,能不要酬勞,最好還是不要……」.隔壁傳來一陣低歎,衣帆道:「好,好極了,孺子可教秋離一蒙頭,聲音透自破被:「前輩,恕我又要尋夢去了。」 於是,隔室的衣帆也沉靜下來,跟著聽見床板在響,掀動被子的聲音,顯然,他老人家也躺回去了。 片刻後。 車輪的滾動聲與馬匹的嘶嘯聲業已亂糟糟地來到客店前門,另外還夾雜著人們的叱駡聲,喧騰聲,嗯,他們競在這裡停下了,接著,「嘭啦啦」地—聲劇響,敢情他們已有人將臨時擋在甫道口權為門戶的一塊大木板子給踢翻啦! 外面.一「個破鑼般的大嗓門叫起:「店家,店家,你們全睡死球了?貴客臨門,怎的半個鳥人不見?再不出來招呼,老子連你這座店也給拆垮!」 這位仁兄中氣充沛,聲震屋瓦,一吼一叫,連死人也能嚇得還魂,睡覺的活人哪還睡得著呢?秋離縮在破被裡不禁咒著:「叫,叫你媽的鬼,大風雪怎不堵塞了你個王八蛋的喉嚨?」他正在暗暗地咕咕罵著,甭道上,一陣格格蹬蹬的腳步聲業已響起,隨即傳來這兒客店掌櫃哆嗦著的嗓音:「大……爺……呢……對不住,請包涵……天冷,夜又深……了;呃,沒想到會有……貴客上門……待慢的地方……還請大爺……誰……恕過……」那粗嗓子「呸」了一聲,咆哮著喊道:「少你奶奶的囉嗦,沒長耳朵的東西,你聽著老子們遠遠來了,就該早早開門迎:接才是,還溫在這裡頭搞什麼烏毛?混帳東西!」被子裡,秋離不禁為這家店掌櫃的抱屈起來,大冷天,又是半夜三更的,哪個願意起來頂著刺進骨髓子裡的風雪接生意?何況,誰知道這樁生意上不上門,來客是否住店哩……籲了口氣,秋離喃喃地道:「店掌櫃的這兩天大概走黴運,老是碰上些……」、這時——只聽店掌櫃的上下牙一齊交顫,得得有聲:「大爺……請你老……多誰……小的怎敢裝聾作啞?老實是……太困乏睡過去了……沒聽見各位大爺的叩門聲……小的該死小的混帳……只求大爺……開恩……饒過小的……這遭暗罵一聲見鬼,秋離連連搖頭,這店掌櫃簡直成了驚弓之鳥啦,一點臉色都承擔不住,其實,對方又何嘗「叩門」來著?他們是在「拆門」嘛!況且,老天,這座鳥店又哪來的「門」呢?重重一哼,那大嗓門粗厲地道:「甭再嘮叨了,老子不與你這狗頭生氣,你馬上騰出——對了,你這裡有幾間客房?」店掌櫃抖著道:「回大爺……小店共有十二間客房……」那人大拉拉地道:「你就替老子將十二間客房全騰出來,仔細打掃一遍,再派幾個夥計去喂馬料,我們一共有二十六人,連拉車的馬匹合起來有二十八匹坐騎,記著先給喂足了,三輛篷車也得在軸上抹抹油,另外,立即準備熱茶飲食,大夥要吃點東西,再弄點熱水燙燙腳……,」那人突然停止說話,瞬息後,他又大吼地道:「又不是白吃白住你的,你他奶奶變什麼臉色?狗操的老王八蛋,你是以為老子們沒銀子來麼?說得老子心頭火,這就放一把火燒你這座破店也不叫你活著,還是去西天!」 帶著哭音,店掌櫃的驚恐惶驚交集:「不,不是……大爺……你老千萬莫誤會……」大嗓門暴喝道:「老子誤會什麼?老子好言好語交待你去準備我們這些人住店,話還沒說完呢,你看看你那副狗熊樣子。他奶奶一張風乾桔子皮似的哭臉就全泛了紫,怎麼著?你是看爺們拿不出錢來?還是不歡迎爺們住店?要不,你他奶奶裝扮出這副熊樣是什麼意思?」「爺……你老聽小的解釋……」店掌櫃急惶得連吐字全走音了,好象就要閉過氣似的。 那人吼道:「你說!」 外面又傳來店掌櫃那種窩窩囊囊的申辯:「爺……小的……店裡……如今只有……六七間空房還空著……其餘的房伺……全有客人住進去啦……若是爺的人多……小的還可以……再設法……空出一間來,但另外幾間就實在……沒法子騰了,爺你一開口就包下店裡全部房間,……小的一時心急,……呢,才顯得有些臉色不對……卻決沒有別的意思,你……你老明……」對方似是怔了一會,隨即厲聲道:「騰不出來也要騰,叫房裡的人統統搬出去,老子付他們雙倍房錢,把房間給老子們先讓出來再說!」店掌櫃一定是大驚失色了,因為,他更明白如今住在房裡的這些人也是一樣不好招惹,得罪不起的,他惶恐地道:「這……這個……小的……不敢作……主……」那人憤怒地吼了一聲,大叫道:「王八羔子,給你臉你不要臉,好,你不敢作主,老子替你作主,孫兆祥,你帶兩個孩兒去挨房拆門,房裡頭瘟著的一干龜孫全給拉出來! 立即,一個清亮的口音回應了一聲。店掌櫃似是急得手足失措:「爺……這大冷天……把房裡的客人請出來,他們又到哪裡去住啊?」大嗓門「呸」了一『聲,叱道:「他們愛到哪裡住到哪裡住,老子管不了這麼多,孫兆祥,還不給我拆門?」 於是,第一間就輪到秋離,幾個人可真在拆門呢,刹時劈哩砰碰,朝門板上重重踢打起來,—面還在外頭叱喝:「裡頭的人快起來,你的房間租給別人了!」 「快,快點開門,等我們進來你可吃不消!」 歎了口氣,秋離萬分不情願地掀開熱被窩,一邊拉長了聲音叫道:「各位好漢,別,別這麼急,我就起來啦,讓我穿穿衣裳……」門外,那清亮的聲音猶在催促:「少磨蹭,先來開門!」 秋離是和衣而睡的根本沒脫衣裳,他咬咬牙,付道:「你們快喊!老子這一出來,你們就喊天都來不及了!」恨恨地,他過來啟開了門,門一開,寒風如削般卷了進來,刺得秋離禁不住一機靈,當門而立的一個健壯小夥子伸手就抓住秋離的前襟:「滾出來……」身形不動,對方的手指剛剛沾上衣襟,秋離淬然閃電般腿出又回。於是,那小夥子怪叫半聲,四仰八叉地跌出了六步!這一叫,不由驚動了他後間正待敲打第二問房門的一雙大漢,那兩個大漢怒吼著撲了過來,但是他們連秋離的形尚未看清,業已各摔了滾地葫蘆! 怪笑一聲,那大嗓門——嗯,敢情是個門神似的龐然巨物,一『張寬紫臉膛,配著倒掛的濃眉、大環眼、蒜鼻虎口,加—亡滿口的黃牙2他大踏步走了過來,傲慢地道:「嘖,嘖,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想不到這座野店裡還住著不露相的高人呢!」 秋離的身形隱立於黑暗的房間裡,因此,那龐然大物並不能十分真切地看清楚他的容貌。但是,他卻可以將對方瞧得仔仔細細,而這一瞧,秋離競不由仰天大笑起來,幾乎笑得喘不過氣!突冗的笑聲,反而把那大漢弄得一份,他隨即大吼:「你笑你媽個鬼!看老子不砸掉你滿口黃牙!」 秋離顫生生地指著那人,撫著肚皮:「褚升,就這些日子,你他媽那雙屁眼便昏花了?競連你的老朋友,老夥計也認不得啦?」那人猛地一上步,又是迷茫,又是驚異地直瞪著眼,朝黑暗中的秋離打量,邊訥訥地問:「你——你是哪一個?怎麼知道我褚某人的名姓?」秋離道:「愣東西,連我的聲調也聽不出了?」褚升滿頭霧水地道:「似乎有點耳熟,但又記不起來。」 突然吼了一聲,他大怒道:「你知道我的名姓又能怎的?以為如此就將我唬住了麼?奶奶的,天下之大,曉得我褚某人名姓的朋友可是太多了,這卻並不表示光憑這一點你就可以把方才的漏子馬虎過去,該怎麼辦還是要怎麼辦。小子,你給大爺我乖乖出來,你要耍這一套蹩腳把戲,我的孩兒吃了什麼虧,你使得照樣接著!」 秋離笑哧哧地道:「真的?」 褚升叫道:「老子莫非哄著你玩?」 搓搓臉,秋離慢條斯理地道:「褚升,你們當家的來了沒有?怎麼『飛狼幫』的五狼旗如今只剩你這個末尾的『白狼旗』的大令旗呢?」又是一呆,褚升不禁更加迷惑了,奇怪,對方非但知道他的姓名,就連他的幫會堂口底子也摸得清清楚楚,好象與他們「飛狼幫」十分熟悉一樣,可是,他會是誰呢?是朋友抑或是仇家?此時,褚升便不敢魯莽了,他吞了口涼氣,清了清嗓子,疑疑惑惑,半真半假地試探道:「喂,朋友你是什麼人,既然對我們的『海底』這般熟法,又何妨現身相見?躲在黑黝黝的房子裡頭,恐怕不大稱意吧。」 秋離一笑道:「我若出來,你不剝了我的皮?」褚升啼笑皆非地道:「你別把我說得那等粗法,朋友,好歹你也亮個相,大家照照面。下一次該怎麼辦,卻是照過面以後的事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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