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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斷叱,秋離淩空的瘦削身子突然斜彈,這一刹那,他的「銀牛角」閃電般猛擲出手,在同一個時間,他猛地運起「震腑力」,一股紅漓漓的血箭便倏而由他口中噴出,暴射撲來的施甫!雙方的接觸是其快無比的,施甫的功力好生了得,他在急速的怪異滾動中,雙掌半圈淬合,一股強大的力道湧出,「嘣」地一記硬硬震落了秋離拋擲的「銀牛角」,但是,他自己卻也被角身的反震之力撞得往後一挫,於是,秋離的那股血箭便正好射到他的面門,只聽「噗嗤」一聲,這位「無邊湖」的魁首已經慘嗥著手舞足蹈地墜落於地,當「轟隆!」一下重重摔出之際,他的面目早已血肉模糊,混成一團,分不清上面是他自己的抑是秋離噴出的血了!

  就在這時——那謝佳也周身佈滿了條條縱橫的血痕,就象被幹百柄利劍零割了一樣,自半空一頭又栽回了坍塌的客堂中,他那淒厲悠長的號叫,便倏然中止於那一聲「吐噗」的頭骨碎裂聲裡!

  一個盤旋,秋離微帶踉蹌地落回地下,此刻,距他丈遠,那道炫目的金黃色劍氣也驀而收斂,顯出了「金絕劍」衣帆的修長身材來。

  深深吸了口氣,秋離瞧向衣帆立身之處,呢,這位「中原雙絕劍」之首除了袍襟上裂開一條尺許長的口子以外,身體卻好端端示未曾傷著,現在,他正伸手將自己淩亂的髮髻理妥。

  那邊,「銀絕劍」鮑德大叫道:「大哥,秋老弟,你兩個沒事吧?」衣帆微微一笑,道:「還好——秋老弟,你呢?」秋離舔舔幹焦的嘴唇,沙著嗓子道:「一口『震腑力』傷了點元氣,但不礙什麼,過一會就會好了,前輩,你老的前襟破啦!」望望破裂的前襟,衣帆低沉地道:「那謝桂在與老夫劍氣交觸的一刹,竟以『混元一氣指』攻襲老夫,老夫卻未料到他能具有此種功力,幸而有劍氣護身,而老夫出劍之勢比他運指之勁也快了一步,這才堪堪避了一指之危,僅叫他劃破了一點衣衫,否則,老夫恐怕亦比他強不了多少,好險!」秋離籲了口氣,道:「這兩個老小子的功夫委實驚人!」點點頭,衣帆目注地下的那具屍體,緩緩地道:「不錯,他們確是具有一身的功夫,只可惜心術差了……」秋離的臉色還是有點蒼白,但至少已緩過勁來了,他試著移動了幾步,稍稍活動了一下,苦笑道:「我很奇怪,『無邊湖』的這批鬼魅怎麼會忽然跑到這裡來的?而且還是如此大批行動?」衣帆也有些迷惑地道:「是的,他們來這裡做甚?」秋離搓搓手道:「有時候,人的遭遇和運氣真是無法預測的呢,前輩!」

  衣帆笑笑,道:「怎麼說?」

  秋離道:「『無邊湖』距此何只迢迢千萬裡?況且我們與他們並無約定,亦無默契,就連一點預感也沒有,大家全是浪跡天下,卻競巧遇於此,殺了個雞飛狗跳……人的際遇,可真叫難揣摸,無可預測呢……」衣帆安詳地道:「我們來此有我們的原因,他們來此,一定也有其目的,要不亦沒有這般巧法……」秋離點一點頭道:「對他們來說,可巧得不合適呢,他們應該知道,遇著誰都比遇上我們好,普天之下,大約最渴望收拾他們的就是我們這些人了!」

  衣帆笑道:「可惜他們沒有未卜先知之術!」

  早已下了馬的鮑德不由地拉開嗓叫:「喊,老大,你還和秋老弟在叨嘮個什麼勁?大風大雪的就站在外頭幹耗?到底是住店不住哇?人全凍僵了!」

  衣帆笑駡道:「你就稍慢一會都不行麼?」何大器在馬上道:「衣兄,你與秋老弟真沒傷著吧?」衣帆道:「真的沒有,何兄你放心——」說著話一側臉,向秋離道:「老夫看,還得先進店裡探一探比較可靠,裡頭別還有什麼花巧,老弟,你先在這裡待著秋離忙道:「不,老前輩,我們兩個一同進去吧!」

  衣帆看看他,關切地道:「你方才運過『震腑力』,動了血氣,不宜立即移動,還是歇會為佳,就算店裡真有什麼不對,量老夫也能獨力應付得了……」目光瞥向坍塌傾頹了的客棧前堂,秋離略一猶豫,領首道:「好……看情形,『無邊湖』那些雜種也不可能還有留著口氣的了……」於是,衣帆手執金劍,飄然進入客棧後屋之內。

  這時——

  何大器策馬行了過來,沙啞地問:「老弟,還有什麼不對?」秋離笑道:「大約不會有什麼邪氣了,但為了萬一起見,衣前輩先到裡面再查看一遍,咱們等一下再進去。」

  笑了一聲,何大器道:「這一來,『無邊湖』算是垮定了!」

  秋離淡淡地,道:「我也這麼想,看不出他們還能有什麼能力了。」

  何大器白髯一抖,感歎地道:「多少年來,『無邊湖』的爪牙們為非作歹的事也幹足了,任什麼齷齪勾當他們只要能沾上的也都沾過了,橫行霸道了這段漫長的日子,到頭來卻落了這麼個悲慘結局,唉!能說皇天無眼?」秋離微笑道:「自古以來,暴力行邪的團體,沒有一個不是這種下場的,前輩,皇天當然有眼……」何大器低沉地道:「江湖道上,總算又除去了一批惡人。」

  秋離揉揉臉頰,道:「不是我們自吹自擂,在我們這些人手上,業已不知除去多少個惡人,多少個奸佞了!」

  「你比我強,老弟……」何大器笑著說。

  秋離哧哧一笑,正想回答什麼,方才進入客棧裡探查情況的衣帆已經翩然掠出,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對站在後邊的人低緩地道:「客棧裡已經沒有『無邊湖』的餘孽了,大概全已隱身在方才坍垮的客堂瓦礫堆裡,後頭柴房中,客棧的掌櫃與店小二們都被蒙嘴捆成了一堆,約摸有七八個人,幸好由我及時趕到放了他們,要不,時間再一拖久,恐怕這些人光是憋氣也全憋暈了……」秋離忙道:「咱們進去歇個腳,合適麼?」衣帆點點頭,道:「沒什麼影響,這家客舍除了一間前堂裂破震垮了之外,其他地方並無損失,仍可以照常住人。」

  秋離笑笑道:「待會賠他們這問前堂的損失也就是了,象這種破房子,並非金雕玉砌,用不了幾個子兒的!」

  何大器呵呵笑道:「早知秋老弟是個不露相的財主!」豁然笑了,秋離道:「慚愧!慚愧!」

  凍得呵手噓氣的鮑德又突然開口叫:「天老爺,看在天老爺的份上,我們是住店不住了?我這一把老骨頭全要凍成冰柱子啦……」秋離道:「住,住,我們馬上就進去!」

  衣帆笑駡著走過去背著鮑德又將幾名俘虜及各人的坐騎帶繞過瓦礫堆,蹭蹭擠擠地進入如今算成了店門的那條甬道,這時,裡頭已出現了那個畏畏縮縮,餘悸猶存的黃瘦的店掌櫃,以及後頭跟隨著的幾個工人。

  甬道又窄又長,幾匹馬朝裡一走,已擠得滿滿的了。驚惶未定的店掌櫃才想進甬道到前面看看,一見又是騾騎當頭,不禁駭得尖叫:「不好了,賊人又殺進來了哇……」押後的秋離聞聲之下,不由啼笑皆非:「我說店掌櫃的,你暈了你的狗頭了,哪一個是賊人?剛剛才由我們放了你,一眨眼你就六親不認,胡說亂拈啦!」

  那張又黃又長的瘦臉可憐已變成扁的了,店掌櫃在那頭哆嗦著問:「你……你……你們各位好漢……不……不是方才……那一夥人吧?」秋離不耐煩地道:「混帳,如果我們和那些龜孫是一夥,還和你這老王八囉嗦這麼多幹嘛?一直將你捆在柴屋裡不是省事得多?」鮑德也大吼:「掌櫃的,快點將馬匹送後廄上料,另開幾間上房,弄點吃喝的東西,否則要再嘮叨,再把你們關進柴房!」

  店掌櫃如釋重負,一迭聲地答應著,邊指揮幾個小二哥上前牽馬入棚,一邊獻著殷勤:「各位爺,各位好漢,各位救命菩薩,其實小店另有通門,是專為牲口進出用的,這甬道較窄,要給人走,如果爺們早吩咐一聲,就不用這麼擁擠了。

  爺,真個待慢,真個待慢……」

  秋離四周一看,皮笑肉不動地道:「你太客氣,掌櫃的,不久前你還孫子一樣被縛在柴房裡頭,又叫我們如何吩咐你呢?」店掌櫃乾笑一聲,訥訥地道:「是,是的,是小的不對,小的不對……」眼珠子一斜,這位黃皮寡瘦的店掌櫃竟似火燒著屁股一樣寒起臉來,他顫著嗓門嚎叫道:「不得了,不得了!哇」呆了呆,秋離回頭望去,奇怪,沒什麼岔眼的事呀,他問:「別吵,什麼事不得了了?」店掌櫃一時神情驚愕,聲沼俱下:「英雄,你老沒見……小店的客堂已叫那班殺幹刀的強盜給拆啦……狠喲!白吃白住不算,還要傷人拆屋……可憐!這全是我幾十年的一點血汗所積,如今可都敗啦……老天,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哪?他們是吃人連骨頭都不剩礙……」秋離厭煩地道:「不准哭!」店掌櫃連忙噎住了聲,嗚嗚著:「連……哭都不准……哭?人家的產業……被敗壞了……就連傷心淚……也不能掉一顆……麼?」秋離冒火道:「大男人卻效那婦女之態,動不動就掉淚,算他媽哪門子的傳家寶貝?哭,哭解決得了問題?就是你哭三天三夜,該毀的仍毀了,也哭不回來!」

  店掌櫃滿懷倫然,抹著淚道:「但是……小的該怎麼辦呢?」秋離拂拂衣袖,問:「你這問污七八糟的客堂所值若干?」店掌櫃道:「這客店開了好幾十年啦,當初蓋起來的時候還沒這麼大,由小的老爺子傳到小的手上,才又擴充的,那時只有前面的六間客廳,後頭的六間是近些年才陸續加蓋的,連馬廄、柴房、灶房,加上茅坑都由小的加蓋的,那客堂還另翻了瓦,加了梁,更重新漆過多少遍哩,就說——」打斷了對方的話,秋離罵道:「老子又不是要盤你這個鳥店,你羅哩羅咳些什麼閒篇?我只問你震垮了的那間客堂值多少錢?」掌櫃搞不清楚秋離的用意,畏縮地道:「英雄的意思,是問它現在的價值麼,還是……呢,新蓋起來的時候的價值?」秋離眯上了眼,吊兒郎當地道:「隨你說。」

  咽了口唾沫,店掌櫃戰戰兢兢道:「在才蓋起來的那個時候,我爺是用了一百五十七兩紋銀,未改前我又翻修了一下也花了差不多七十兩銀子,到如今,只怕也得兩百兩銀子才能重蓋……唉,這是兩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啊,要做多少年生意才賺得到……」秋離籲了口氣,道:「我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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