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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暗自笑了,秋離不覺為自己嘆息,威名煊赫,立霸天下的「鬼手」,如今卻竟被人看成是一個「土頭土腦」的楞小子,這,說起來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麼?而這兩位仁兄卻竟是「八角會」的黨羽——與自己正有著深仇大恨,自己又方待尋。找他們,經過一場覆滅厄運之後又竟死灰復燃的「八角會」黨羽!

  當年秋離的義兄,也是他恩人,更是他的授業師父——名震天下的:赤膽聖手」屠孤吉,便是因為和「八角會」、「青衫幫」、「紅心教」三個幫派結仇,才在一場極不公平的生死搏鬥中傷重身死的。雖然,經過那場鬼哭狼嚎的血戰之後,「八角會」、「青衫幫」與「紅心教」的好手合起來也整整損折了四十一名,因而弄得元氣大傷,一蹶不振,最後終至瓦解崩潰,煙消雲散,但是,不可推諉的,屠孤吉那一條命仍等於廢在他們手裡。當秋離在屠孤吉傳授完了他的武功秘訣,更與他結成異性兄弟之後,這筆血債秋離便已記到自己心中。他心甘情願地為他這位賜給他一生倚持與力量的義兄報仇雪恨,他向著旭日起誓,對著高山賭咒,他要為這位陌生而又情深義重的拜兄復仇——雖然屠孤吉並未曾如此委託他便那麼恬淡地逝去。但是,秋離卻已經決定這麼做了,他早已將「八角會」「青衫幫」「紅心教」這些名稱深深刻印在心版上,早已將那些自屠孤吉慘白嘴唇微弱吐露出的一些人名銘刻在腦海中了,這是一筆破天荒的債,一筆血淋淋的仇,無論時光拖到多麼遙遠,無論世情是如何變遷,更無論有多少艱辛坎坷橫在面前;秋離也一定要去報還此仇,這仇恨,與他本身並無關連,可是,卻比和他本身有關連更來得刻骨樓心,更來得咬牙切齒,不能忘懷!

  殘酷地笑了,秋離不禁慶倖于自己體會出那「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兩句話的真正韻味,也不是沒有尋找過這些漏網之魚,斧底遊魂;相反的,他也耗了很多工夫去尋找過他們,但十年已過,景遷物移,人事全非,當年那些參與陷害過屠孤吉的餘孽們全部消聲匿跡了,全都不知所終了,就好象俱都在空氣中消失了一般。秋離費了很多心血查訪過他們,卻沒有得到絲毫收穫,於是,在他正準備再接再勵的時候,便遇著「髯虎」何大器在黑草原那件事,又碰上了周雲……一連串的煩惱圍困著他,他也開始了東奔西跑,在僕僕風塵中,為屠孤吉報仇的事就延緩了卞來。這些日子,他曾為自己洗雪了昔往的很多恥辱,沒有叫光陰白耗——因為他總有一個洗雪恥辱的目標,不似尋查那些渺無音訊的仇敵般空茫茫地找不著頭緒;但他卻一直是抑鬱的,沉悶的,象心頭罩著一層濃厚的陰霾,似是老有一個無形的包袱荷壓在他的身上,當然,秋離明白他之所以這般怔仲寡落的原因,這原因,就是他尚未替他的義兄屠孤吉報仇雪恨!換句話說,—他還沒有實踐自己的誓言,還沒有達到他賭咒的目標。這件事,在他的精神上一直是個很大的負擔,他急須卸掉,急須拋脫。前些日,從他救下的那雙孤兒寡婦——又成了「乾親家」的宗於嫻及那宗家的忠僕宗貴口中,他也曾聽到「八角會」的名稱,可惜,他們說得太含混,太沒有層次,或者說,他們也根本就弄不清死灰復燃的「八角會」有什麼內幕,因此說了等於白說。有關「八角會」的一切,秋離依然像是瞎子摸黑——濛濛暈暈,但從那時起,他也就更加重了一副擔子——他已義務替宗家的未亡人承擔起復仇的責任了,因為他們是乾親家呀,他是那可愛的白胖小子的義父呀。如今算來,秋離與「八角會」的怨恨可以說更是加深一層了。

  現在,秋離滿足而興奮地直搓著手,真是天賜良機,菩薩保佑呀,走遍天涯,苦尋不獲的「八角會」餘孽竟然就送到了身邊,更在無意中指明瞭一樁天大的樂事——狗咬狗,一嘴毛的樂事;他又怎麼會不伸出舌頭舔潤嘴唇,像是夏天裡吞下一把冰碴子那般順心呢?

  此刻——

  那位破鑼嗓子又啞生生地道:「癩哥,你說,這趟生意做下來,我們哥們能分多少?」

  細細的聲音哼了哼,道:「誰知道,『疤大爹』高興了多賞兩個,不痛快了,給你屁股一腳,連根毛也不叫我們沾著!」

  於是,那邊沉默下來,秋離這才察覺桌上自己叫的酒菜早就端上來了,他剛才在閉目養神,跑堂的夥計約摸他一定睡著了,秋離拍了拍自己後腦勺,大概由於太過專注竊聽隔壁兩位好朋友的交談,自己想心事又想得太多,可能端東西上來的夥計早已招呼過自己也未可定呢。

  拿起筷子,秋離風捲殘雲般大吃大喝起來,他故意做得粗魯不雅,杯盤叮噹撞響,再加上咀嚼有聲,嘴巴直嗒,刹那間,桌子已是湯撤酒溢,弄得一片狼藉!

  短屏那邊——

  一顆尖尖瘦瘦的腦袋伸了過來,這人頂著那雙陰詐的三角眼,惡意而輕藐地直生生盯著秋離,盛氣淩人地大笑道:「癩哥,怎麼著?我說這小子只是個渾漢吧?他那吃相,活脫餓了三年一樣……」

  秋離也將計就計地還瞪著對方,扮出一副憨愣愣的模樣道:「喂,你這人是怎麼了,伸頭過來看人家吃飯?叫的東西可剛夠我一個人吃,你看,也撈不著一口油水!」

  那位仁兄「呸」了一聲,叫駡道:「我把你個暈頭暈腦的小雜種活削了,你當老子是誰?要飯的?我他奶奶還得跟你討口油水吃哪?」

  一隻黑毛茸茸的大手伸在那尖頭仁兄的肩膀上,把他硬生生扳了回去,一邊,那低細的聲音在發火道:「老五,你他媽是吃錯藥了!在這等節骨眼上和人找岔子,弄個不巧誤了正事,是你擔得住還是我擔得住?」

  那位尖頭老五猶自不甘地狠狠盯了秋離一眼,不乾淨地咕嚕著縮了回去。

  秋離舉起酒杯,一仰脖子幹了,他心中道:「別急,我的乖兒,我們就會再碰上的,到了那個時候,你再發熊不晚!」

  匆由忙忙地,他加快了速度祭奠他的五臟廟,曲韶幹裡,由眼梢處,他已艦及那尖頭老五佾同一個又粗又壯又

  匆匆忙忙地,他加快了速度祭奠他的五臟廟,在埋首苦幹裡,由眼梢處,他已窺及那尖頭老五偕同一個又粗又壯又矮的漢子付罷酒資急步離開,臨去前,尖頭老五還不懷好意地回頭朝他盯了一眼!

  一會之後,秋離已然酒醉飯飽,他滿意地拍拍肚皮,招呼過店夥計來結了帳,用手背一抹油嘴,站起來,大搖大擺地出了門。

  在一條僻靜的小街上,秋離隨便挑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棧住了進去,也不管是到了睡覺的時辰沒有,他關起門來倒頭便睡,這一睡,直到二更鼓時分才被外面的梆子聲驚醒過來。於是,他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出去到櫃檯上把那個歪頭打著磕睡,一條亮晶晶的口水拖得老長的胖掌拒拍醒,丟下幾錢碎銀,只顧自地抽開門門來到街上。

  接近初冬的天氣了,在這樣深宵,夠冷的,涼瑟瑟的夜色象水似的圍攏過來,那種冰森森的寒意就鑽進了人的毛孔,秋離不覺悄悄打了個冷顫,同時,腦筋也就越發清醒了。

  他用力搓了搓手,又把發燙的雙手放在臉頰上揉,搓揉了一陣,他感到已經有些血液流通的感覺了,才長長吸了口冰冷的空氣,大踏步往前行去。

  街道上,是一片冷寂,一片溶在寒瑟黑夜裡的冷寂,沒有行人,沒有車輛,甚至連條狗的影子也沒有,只剩遠處偶而傳來的清脆梆子響,但是,這幾聲梆子響,卻更加深了這初冬深宵的寥落與淒涼了……

  三拐兩轉,秋離來到高聳雄偉的城牆腳,他輕而易舉地翻越了城牆,身子一沾地,他已展開功夫,似一抹流光般快逾電掣地飛奔而去。

  「鬼手」秋離的飛躍之術是驚人的,是駭俗的,在這混沌無人荒野,他施展起來就更無顧忌了,只見二條淡淡的影子——看不出那會是條人的影子,就那麼微微一閃,已在七八丈開外,再一閃,則已蹤跡全無;他奔掠起來,宛如一隻脫離弓弦的怒矢,一射的前瞬息消失,而足尖只輕輕地一點,又再暴射而起,一眨眼,複出八丸丈之遠,就好象他失去了重量,好象他體內按裝有強力的彈簧一般,如此捷如流星曳空,如此掠如流光縱橫,似一隻振翅展翼的大鵬鳥!

  是的,這正是「鬼手」睨啤武林的輕身絕技:「追星一百縱」!

  在飯館裡,那兩個「八角會」的人物曾提及他們選定下手的地方叫做「牛鳴石」,這個所在,秋離相當清楚,那是距離襄陽城三十餘裡的一處山助子裡,道路從山坳子旁邊穿過,右側方,便有那麼一塊奇形怪狀的灰白色巨石突聳,那塊巨石,形狀有如一頭牛在昂首高鳴,看上去栩栩若生,十分有趣,於是,就有人給它起了個好名字「牛鳴石。」

  當然,那地方異常僻靜,異常清冷荒涼,極少會有行人商旅經過——尤其是在這初冬的寒冷黎明時分,呢,果然是下手做這種買賣的好地方,四野無人,山丘起伏,再加上刮點刺骨的冷風,襯托點暗濛濛的光線——可不是,只這氣氛也夠唬人了哪。

  飛奔著,兩旁的景物迅速向後倒退,風聲呼呼,衣抉飄舞,秋離的這等身法,用「疾若奔馬」四個字已嫌不能夠形容得淋漓盡致,他這就好象,呢,「騰雲駕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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