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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三匹馬在經過一陣發力的狂奔後,逐漸將速度稻緩了下來,鞍上秋離笑對周雲道:「今天的天氣和你的心境一樣吧?爽朗而明亮。」面罩裡的雙眸浮漾著喜悅與微微的羞容,周雲低笑道:「老實說,正是……」哈哈笑了起來,秋離道:「媽的,愛的力量可真是偉大礙……」靠在周雲一邊並轡相奔的艾小玫,一手拉著馬韁,另一隻手卻不停地撫整她身上那襲男用的黃衫——從黃衫會的人那裡借來的,她那張甜膩端秀的臉龐,有著蘋果似的紅暈,小巧的鼻尖上微微泌著細碎的汗珠,方才那一陣子狂奔,可使她受了不少累……看著秋離,她忽道:「秋大哥,在天山……你好象也受了傷,怎麼……我看你宛似一點事也沒有一樣,照常談談笑笑精力無窮?」身子在馬背上有節律地輕輕起伏著,秋離平和地道:「可劄欽漢給我掛的彩我已經自己包紮過了,無甚大礙,孟漁老兒賞了我那幾掌實是不輕,但一則未曾擊中要害,二則麼,我的『彌陀真力』也幫不少忙,抵消了他大部分的力道,是以現在尚能談笑如常,沒有躺倒床上……當然,影響還是有影響的,不過沒有什麼大不了就是了……」停了一下,他又笑道:「象我這樣成天靠在刃口上舔血的雄漢,先天就生就一副能挨揍的身子,再加上後天的磨勵鍛煉,天長日久了,自然比一般人的挨刀也就強上一點,挨起打來也比較能挺得住,否則,早就完蛋了!」愛憐地瞧著艾小玫。周雲在一旁解釋道:「小玫,那彌陀真力』又叫『彌陀氣』是一種至強至韌、明陽並濟的內在夫之一種,這種內家功夫極為難練,除了時間恒心及毅力外,尚須具有靈慧的夙根與適當的體質,其學成的經過是艱辛而又痛苦的,可是,一但成功則威力無匹,摧堅如粉,使此技的人受惠無窮……這種功夫是無形的,看不出任何徵兆及異處,它與人的呼吸一樣使氣勁分佈於全身的四肢百骸,平時一點也瞧不透,一旦有意,則進可隨意念間攻敵,退可自然抵禦突至而來加於身體上的傷害,非常的奇異與巧妙;所以,孟漁在秋兄身上的掌擊,換了別人可能早就重傷倒地,但秋兄卻可抵擋不懼,其妙用便在於他懷有的絕技了……」點著頭,艾小玫好奇地道:「這種內家功力,我雖然沒有練過,但也很清楚它的一般特性,為什麼以前就幾乎沒有聽說過呢?」笑了一聲,周雲道:「你只是個女孩子,練的全是尋常的外門武功。離這種高深的內家修為還差得太遠,當然一般師叔伯們就沒有必要在你面前提起了……」艾小玫天真地道:「那秋大哥的『彌陀真力』比諸三師叔的。『白蟒氣』如何?」沉吟了片刻,周雲道:「『彌陀真力』在內家功夫裡來說,是幾種最為高深的修為之一,但是,功夫的本身厲不厲害猶在其次,重要的是看練這功夫的人所下的苦功深淺,至於秋兄的『彌陀真力』與三師叔的『白蟒氣』孰弱,我想不用我再贅述,那結果你也看到了……」微蹙著眉兒,艾小玫輕輕地道:「是的……我也看到了……秋大哥的武功實在高強得嚇人……就和他的名聲一樣,聽到和見著都會令人興起一種全身發冷的感覺……」眸子裡的目光閃亮而柔和,隔著兩馬之間狹小的空間,周雲伸過手來握住了艾小玫,他低沉地道:「這是外傳失實,在我初次見他的時候,心裡的想法也和你一樣。但是,小玫,我錯了,在我遭遇過的那麼多人裡,我是首次發現象秋兄這麼重仁重義豪邁磊落的奇士。小玫,秋兄是一個最重感情,最崇禮教的人,他表面放浪形骸,不拘小節,可是,骨子裡他卻比什麼人都來得尊重,比什麼人都來得坦誠……」衷心地點著頭,艾小玫悄細地道:「我知道,我也相信,我們認識的時間雖短,可是,多少我也看出一點來了……」領前的秋離回過頭來笑道:「你們一對寶貝當著我的面前捧我,可算怎麼回子事?你們就吃定了姓秋的好戴高帽子麼?」周雲與艾小玫策騎奔近了一點,艾小玫放大了聲音道:「秋大哥,我和雲哥正在讚揚你的本事好呢?……你不知道,在天山我與你對敵的時候,我猛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好象面對著的不是一個人的身體,而是一座雄偉的高山,一片浩蕩的海洋,那麼渾厚壯美,那麼深不可測,以至,我使出的招式也全象朝著高山大海擊去了;你想想,以一個人的力量去撼動山去攻擊海,那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渺小結果呢?」豁然大笑著,秋離道:「好傢伙,艾小玫,你幾句話捧得我象在騰雲駕霧了,哈哈哈……」在蹄聲的奔揚裡,周雲又啟口道:「秋兄,我們到哪裡去?」秋離道:「先說你們二位吧;你們的婚事將去請誰主持?」

  略一沉吟,周雲道;「我想,自然是請我二位恩師了……」側過臉,秋離道:「中原雙絕劍?」周雲低沉地道:「是的,是他們兩位老人家……」「然後呢?」秋離又道:「婚後住在『黑豪山』吧?」點點頭,周雲道:「我想如此……那裡我自己有房子,有莊院,還有些下人,而且黑豪山名字雖不好聽,地方卻甚佳,風光也相當不錯……」哧哧一笑,秋離道:「很好,以後也用不著老在晚上蒙著臉出來了,你這『夜梟』的稱號應該改一改,如今已不太適宜啦……」尷尬地笑了一聲,周雲又道:「我們到達恩師住處之後,便馬上進行婚事的籌措,還要去請何大器何老前輩到來搖搖頭,秋離道:「不是我們,是你們。」「什麼?」周雲驚叫道:「你不去?秋兄?」笑了笑,秋離道:「出了這邊疆地界,老友,很抱歉就要分道揚鑣了,你知道的,我一直有些雞毛蒜皮的事……」周雲著急地道:「但……但我與小玫婚禮的那一天你不在怎麼成?這,這不就完全失去意義了麼?」咬咬下唇,秋離道:「這樣吧,你們打算什麼時候成婚?」想了一陣,周雲道:「實在的日子我也不能決定,所以,你得一起去呀!」聳聳肩,秋離道:「我有些事一定要先去辦,我們約定一個日期好了,假如屆時我萬一不及時趕到,你們也不用等了……」斬釘截鐵,周雲搖頭道:「不行,你不來我們就不成親,我們一直等著,非等你來不可!」艾小玫也幫著道:「是的,秋大哥,你一定得來……」伸出舌尖潤了潤嘴,秋離無奈地道:「好吧,一月之內,如何?」周雲毫不考慮地道:「一言為定?」歎了口氣,秋離頷首道,「也只有一言為定了,我根本沒有轉圈的餘地,假如為了我你們光瞪著眼過幹癮結不成親,我這罪過不就大了?」輕啐一聲,艾小玫粉臉羞紅地低下頭去,周雲也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連連搖著頭頂撞不得……馬兒奔著,馳著,在徐緩有致的蹄聲裡,周雲又低咳一聲,謹慎地問道:「秋兄,我……我可不可以知道你要去辦的是什麼事?」他又連忙補充道,「當然,如果你不願告訴我也就罷了……」秋離靜默了片刻,低聲道,「在『金化縣城』有些人等著我去接洽一筆生意……。」

  周雲輕輕地問:「黑道上的生意?」笑了笑,秋離道:「不錯,離那城約有十幾裡路,有一座看上去十分不起限的禿山,那座禿山本來誰也沒有在意。但是,直到有一天在那裡發現了翠苗,情形就在一夜之間陡然變了,大家都想要,而且還不准人家要,於是紛爭便開始了。

  金化縣裡有兩幫極有勢力的武林人物,在他們一一設法消除了其他阻礙之後,便發現只剩下他們兩邊,而這兩邊是誰也不含糊的,同時。他們也曉得一鬧起來就非弄個兩敗俱傷不,無奈之下只有四出求請能人前來助威,其中有一幫便在半年前找到了我;那來請我的仁兄確是好口才,又善表情,求得雙膝跪地雙淚俱下,我心腸軟,便點頭答應下來,不過說明也要在我切身之事處理完竣之後才能幫忙;那小子只要我應允便行了,哪還敢纏求限定時日?如今大半年都過去了,我也該順道前去看看,幫不幫得上忙是另一回事,信諾要守!」手指纏弄著皮韁,周雲小聲道:「有代價吧?」秋離笑道:「要不,我白忙活?」頓了頓,秋離又道:「他們答應我事成之後敬奉黃金七千兩,不過,我得先看看行情,若是那座礦出真值錢,當然水漲船也就高了。」沉吟了一會,周雲憂戚地道:「這種黑道上的生活,秋兄你過得慣麼?」聳聳肩,秋離懶散地道:「老友,你錯了。所謂黑白兩道,只是那些楞頭青自己沒事找事去劃分出來的,什麼叫黑道?什麼叫白道?只是因為他們的表面行為與生存方式而做厘定的準繩麼?不,這要從他們內心的白黑去分判的,綠林中人,多的是赤膽忠肝、重仁尚義的漢子,而俠義圈裡,也照樣有些狗屁倒灶滿肚子壞水虛偽狡詐之徒,譬如說,我及天山派。」怔仲了良久,周雲緩緩地道:「或者,秋兄,你是對的……」笑笑,秋離道:「我極少錯。」似是又在想一件什麼事,周雲輕輕地問:「除了金化縣城的那件事;秋兄,你是否還有自己的……以前的;些恩怨要去處理?」』毫不猶豫地點頭,秋離道:「也想順便辦一辦。」周雲低聲道:「秋兄……你有太多的恨在心裡……」面孔上浮著一層淡淡的悵惘,秋離緩緩地道:「我忘不了在那些各門大派手中所受的羞恥及淩辱……雖然那時我僅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每一次想起這些往事,就好象尖針刺心,痛楚不已……這是難以消除的怨,不可抹煞的恨……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就必將洗雪,或者索取當年相同的代價,或許,要連本帶利一道算算了……」不自覺地從心底冒起一股寒氣,周雲在這一段相處的日子裡,已多少瞭解了一些秋離的個性脾氣,他明白,他言出必行,他知道他鐵膽骸骨,而尤其是秋離的恩怨分明,妒惡如他;是非分明得可怕,報復得狠毒,沒有容情,沒有環回,只要他做了,則必定是驚天動地,鬼哭狼嚎……訥訥地,周雲問道:「分手之後,秋兄,你要到哪裡去?」緩緩地,秋離道:「先到金化縣城,順路東去兩百里至襄陽,那裡有一家鏢局和我有點過不大去……當然,也是在很久以前了……」周雲思索了一下,道:「記得何老前輩何大器曾經給我講過,說襄陽那家鏢局的總鏢頭是『和字門』出身的。秋兄幼時曾在那裡呆過……吃了很多苦頭,有一晚,你到院中散步,無意間撞破了一名鏢師之妻和那總鏢頭的姦情,事後,除了被他毒打一頓之後又險些吃那總鏢頭暗置入飲食中的毒藥害死,你跑了,在冰天雪地裡,便凍暈在何老前輩的門前……」眉梢子一揚,秋離自嘲地笑道:「我們的何老前輩可真述說得清楚,不錯,情形就是這樣……那一次不是我跑得快。早就壽終正寢了……」低低地,周雲道:「你打算怎麼對付那總鏢頭呢?」左手撫著跨下「黃驃子」的鬃毛,秋離的目光投注在身邊往後倒退著的景物上半晌,他沉聲道:「到了那裡再說,當然想到那位總鏢頭一定不會覺得舒服……」三匹馬順著大道賓士,而蹄聲得得,就宛似一下下一下下全敲在周雲的心上,他目光望著遠處出現的一片隱隱屋舍城廓,沙啞地道:「秋兄……」一擺手,秋離道:「不要又婆婆媽媽地勸我,我知道怎麼做才算適當;老友,體放心,我會有分寸的……」頓了頓,他一指前面的那片城鎮道:「廣若一鎮就在前面,我們在那裡打尖過夜,明晨啟程,再行百里,我就要和你們分手了,一月之後,老友,我們在你們兩位師父那裡見面,他們是住在『小青山』下吧?」周雲頷首道:「是的。」這時,一直沉默了許久的艾小玫也開了口,她柔和地道:「秋大哥,到時你可一定要來,別失信啊,你在天山曾打了我幾下,我還沒有向你要賠償呢……」豁然大笑起來,秋離連聲道:「行,行,我一定重重賠償,而且在這裡先對你正式抱歉,以後,永遠也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了……」一伸舌頭,艾小玫做出一副驚懼的表情道:「還能再有呀?

  就那一次已經夠受了……」於是在他們欣悅的笑聲裡,三騎很快馳向了遠處的「廣若鎮」,有微風吹拂著,雖是深秋了,今天,卻是多麼溫暖,多麼和熙礙……這是一幢看上去十分樸實但卻異常堅固的房舍,用風火磚牆圍繞著,牆高有兩丈還多,黑漆的大門,大麻石的階堤,還有那生長在簷邊的疏落瓦松,一切的外貌都顯得那麼淳厚,又那麼寧靜,這幢房舍,便坐落在「金化」縣城的城東「老大街」上……假如,以這幢房子的外形來預測住在房子裡的人的身分,那可就要錯到十萬八千里之外了,這幢房宇的主人,決非象。他的宅居一樣這般忠厚而老成,他不是營商,更非務農,又不是做官,若說是個儒士那就更談不到了,這幢房了的主人乃是江湖黑道上極負盛名的一位梟雄,名震四海的」鐵臂」方元。方元雖然名頭混得大,但卻曉得「急流勇退」、」韜光養晦」的道理。因此,就在他於道上闖得最紅的時候便收了山,半隱居似的住到「金化」這個小地方來,自他住在這裡之後,武林中的紛爭他就不願再多插手了,日常的大小事情,也多半由他的徒子徒孫們去辦理,他亦極少過問,除非,除非碰上了比較麻煩,而利潤也相當高的事兒,他才親自出馬,現在,他算是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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